她紧紧地拥抱住他,身体贴着身体,感受彼此温热的气息。他的手慢慢地摸索到她的唇,慢慢地把嘴巴靠过去,轻轻地贴在一起,吻的时候他们都忍不住发颤,像两片紧张的、颤抖的落叶。他们马上就要出逃。
“别怕。”他小声说。
这里是他们每晚休息时间幽会的秘密基地。花蒲与树围成的一个天然亭子,需要穿过小径、拨开灌木丛才能到达,没有人知道,连园丁也未曾发现。
他某天偷偷折的纸飞机飞落在了这里,他才发现这里。
她偶然看见的小蝴蝶飞进了这里,她才发现这里。
但是,在他们这里,在这个灰色的、不能称之为大学的监狱里,纸飞机是禁止的、捉蝴蝶是禁止的、谈恋爱是禁止的、课外读物是禁止的、游戏机是禁止的、信件是禁止的,一切温和、美好、放松的东西和行为都是禁止的。
因为这是2080年,高度内卷化的教育行业里的一个典型学校。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封闭式的教学,高压的环境,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他们从小就开始上十多种课程,从来没有体验过几十年前的孩子们过的童年。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纸飞机和她的蝴蝶,都是对失却童年的一种拙劣模仿,对缺席野趣的自我回溯。
“你是谁?”
她被眼前蹲在地上的黑影吓了一跳,抱住手臂出声询问。每晚可贵的半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她拿着手电筒,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准备看她从校外“偷渡”过来的小说。没想到这里早已有人。
少年转过身来,轻声说:“嘘,别说话。”
一会儿,一只萤火虫从花圃中飞了出来。接着三五只萤火虫飞了出来。许许多多的萤火虫飞了出来。
少年转头微笑地看着她。
在流萤的光中,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
多美啊。好像星空。城市里看不到的星空,学校里看不到的星空。
她也报以微笑。
他们都是大胆的孩子,做着学校里明令禁止的事。她偷偷带书,他私藏着音乐设备和观影设备。
他们每晚在这里约会。他们一起看电影、看书、听音乐。
偷偷地、紧张地,屏住呼吸地听着耳机里缓缓流淌的德彪西,他用左耳耳机,她用右耳耳机。
打着手电筒,一行一行、如饥似渴又分外珍惜地读着《雪国》,把描写叶子的段落读了一遍又一遍。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唱歌,他把她搂在怀里看电影。
他们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这半小时。
铃声响起后,她飞奔着跑出教室。左转,跳下楼梯。右转、右转,再跃下楼梯,跑着穿过走廊,穿过小径、翻过栏杆、拨开灌木丛,投入他的怀抱。
他们把这称作“爱情”。
他们被发现的这天晚上,他们计划逃离。
被处分、被没收东西、被退学,不如他们主动离开。
他们受够了每天埋没在课本与试卷中,他们受够了陈腐的说教,他们受够了抬不起头的、机械式的、一成不变的生活。
至于逃逸之后会怎么样?不知道。或许他们会找到一个尚未被人类文明侵蚀的世外桃源,在那里过田园牧歌的生活。
看看孩子们!校服、校服,麻木而严肃的神情,一群可怜的螺丝钉,一群异化了却仍然面目相似的怪物。
他们一定要逃离。
他们要去看得到星空的地方。
多冷都去。
多寂寞都去。
她脱下校服。露出吊带的紫色丝绸裙子。
他脱下校服。露出黑色的西装。
他们看着对方,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之后,又恢复了温柔的、恋人的神情。
“你真美。”他说。
“我爱你。”她说。
他吻了她,然后牵起她的手,翻过铁丝网,一路狂奔。穿过街道、穿过天桥、越过河流、一路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终于到达一个小山丘一样的地方。
他们都精疲力尽。
抬起头来,他们看到一片繁星漫天的天空。
此刻不再有任何言语。
他们躺下,让柔软的绿草环绕着他们。
肩并肩,就这样沉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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