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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手术，上午三台，下午三台。虽然一台刮宫手术不到十分钟就可以完成，但是连带着写病历，开医嘱，与家属沟通签字，预约手术等繁琐的医疗常规工作，对于我这个新手来说至少也得一个小时才能完成。
下午四点多，做完第六台手术刚跟着老师出来，又被护士告知今天可能还得再加一台。日常的加班，已经司空见惯了。
在病房遇见女孩的时候，她正在打电话，神情有些焦急。一米六几的个子，高高瘦瘦，穿着一双白鞋，但鞋面上或多或少的有些泥泞，看得出她经过一番颠簸，几天没有换过鞋子。厚厚的刘海掩盖不了女孩清秀的面容，虽然她用围巾遮住了半边脸，但是透过那一双澄澈眼睛，我敢断定她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女孩在催电话里的那个人快过来，见我们走进去，她立刻挂断了电话。
“医生，我可以今天做手术吗？”
“今天可能不行，现在吃药，至少要等两个小时才能手术，那个时候要下班了。你中午吃饭没有？术前六小时是不能进食的。今天做手术的话，太匆忙了，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医生，不行，我要今天做！我今天早上已经吃过药了，而且今天一天都没有吃饭喝水。我现在下身已经在出血了，肚子也一直痛。”
我开始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术前的一套，这个女孩做的很充分，看来是有过相关经历的，我怀疑起我的第一印象了。我打开她的病历夹，却发现写的是“G1P0”，就是怀孕过一次，没有生产过的意思。再看年龄，十七岁，未成年人。
“姑娘，你还是个未成年人，有家属陪着你过来吗？”
女孩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不行啊，你这种情况是一定要有一个满十八岁的成人来给你签字的。因为手术麻醉的状态下，出了什么意外，你不能为自己做主，一定要有一个可以为你做决定的成人签字，承担手术的风险。”
“医生，我刚才打了电话让我男朋友过来，他满了十八岁，可以签字吗？”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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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话，我们联系了手术室。手术室那边说待会儿还有一台急诊手术要做，催我们在六点之前完成。我们一边给她办手续，一边等她男朋友过来签字。快到五点半了，她男朋友却迟迟没有过来。护士让她打电话让人赶紧过来签字，不然今天手术做不了。她也开始着急起来，女孩说他马上来，但是现在电话关机了。
“没有人给你签字，要不你还是明天再做手术吧”
“不行，医生，手术一定要今天做！”女孩非常坚定地说。
“为什么呢？”
作为医生，本不该多问病人的隐私，但是见这女孩这么急迫想今天做手术，职业的敏感性驱使我们必须得问个水落石出。
女孩瞬间安静了，眼睛开始泛红湿润，她默默走到房间的一角，抽出纸巾开始擦眼泪。见此情形，我赶紧关上办公室的门，防止他人的打扰。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女孩哭完怯怯地说。
我知道，这里的“我们”指的是她和她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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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上大学不久，我现在还在读高三。但是我已经瞒着父母一周没有去学校了。高二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他刚好考上大学。那晚，我参加了他的毕业聚会，可能是喝多了，结果那天就出事了……”说到这里，女孩又羞愧地低下头。
“第二天早上，酒精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我们发现情况不对，一下子就醒了神，慌乱之间，手足无措。这件事情，我不敢声张，更不敢告诉家里人。他安慰我说，就一次，没有多大关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当做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继续上学。高三的课业压力很大，每天都有考不完的试，做不完的习题。我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我们俩谁也不轻易提它。刚开学那个月，我的月经没有来，我开始以为是因为平时精神太过紧张导致的月经紊乱，可是到下个月，该来的月经还是没有，我隐隐觉得不对劲了。并且我的胃口越来越不好，每次回家，家人做了一桌的菜让我吃，我一点也吃不下。他们问我是不是生病了，要带我去医院看看。我一听，连忙就吓住了，因为我知道，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我赶紧扯谎说是因为学习的原因，总之千万不能让他们带我去医院做检查。
我偷偷去买了验孕的试纸，一看，两条红杠，我知道我怀孕了。但是怎么办呢？我谁也不敢告诉，我只能告诉他，他说带我去医院做人流把孩子打了。我想也只能这样了。从此之后，我每天都惴惴不安，生怕别人发现我的秘密。我在学校已经快待不下去了，成天想着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办法安心学习。于是，我就给家里人说，高三现在要封闭集训一个月，我可能好几周都不能回家了。他们让我安心学习，集训完了再回家。我又告诉老师说，我最近身体不好，要请一周的假去医院做检查顺便休息，调整状态。老师也许也发现了我最近情况不对，没有多问，就准假了。于是，我带着爸妈给的钱来他读大学的城市找他，让他陪我去医院做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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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处辗转，好不容易才到他的学校，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他我来了！结果，我在他学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和另一个女孩牵手散步。那一幕，正好被我看见。我俩迎面相视，两个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眼里立刻噙满泪水，但是我硬是强忍着一滴泪没有落下来。我知道，我再也指望不上眼前这个负心人。没有办法，我只有自己去做人流。我出来已经好几天了，老师不放心，怕耽误学习，就给家里打电话询问我的病情，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上学。然后，我撒谎逃课的事情就彻底被败露了。爸妈很着急，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一个也不敢接。最后没有办法，我告诉了他们我在哪里，但还是没有将我怀孕的事情以及偷偷跑出来是为了做人流的情况告诉他们。我只是说，我觉得压力太大，想出来走走散散心而已。他们说明天最迟不超过后天要来接我回去。所以，我一定要今天把手术做了，我不想让他们发现。我去了一个私人的小医院，医生给我开了流产的药物，我吃了。但是好像没有成功，今天早上我又吃了药，才来的医院做手术。”
“我也是到这里，才被告知我这种情况是要成年人签字的。没办法，人生地不熟，我只好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给我签字。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来啊……”说到这里，女孩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开始放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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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女孩这段长长的叙述，我也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对于她来讲，此刻所有的语言的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因为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医院的人少了许多，但我还是把门关得更紧了，给她一个足够可以释放情绪的空间。空荡的医生办公室里，女孩抽泣的声音十分让人心痛。十一月，南方早已迈进冬季的序列，外面正飘着冰凉的小雨，寒风刺骨。不知道那位男朋友在赶来的途中有没有体会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晚上八点，再次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城市已被夜幕笼罩。刚做完手术，女孩的下身还有些许疼痛，她的男朋友正扶着她向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我看着他们踉跄的背影，真希望他们八十岁的时候也可以这样搀扶着彼此缓慢走着。但是，人世间总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十七岁的雨季，被淋湿的爱情，也许这辈子都干不透了吧。
我默默地对那个女孩说：姑娘，往后的人生一定要先学会爱了自己再去爱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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