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逃兵”

01

我的姥爷，就是一个普通人，和所有的老年人一样，干枯如同树皮一般的皮肤，弓成虾米的身子，这样一个人摆在谁面前都不会让人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至今萦绕在我耳畔的只有这个老兵念念不忘的一句话，“我不是逃兵！”

是啊！我相信你不是逃兵！

多年前，还未白发的姥爷在结束抗日战争之后，再次进入部队去了抗美援朝的战场。

多年以后，他的外孙也就是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美丽的祖国。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会和顽劣的孩子一起称呼你为狗腿子、汉奸。

我好几次晚上都偷偷爬起来，捡起砖块，把你的窗子砸的稀巴烂，自以为这就是爱国。

因为我恨，我恨为什么在姥姥病重的时候，你却死攥着国家给你的特殊津贴不放？难道钱比命还重要？

那一刻，我坚信你就是认钱不认人的狗腿子，别人眼中的汉奸。

姥姥病重的难以言语，含着泪去了天堂。

桂华流瓦，暮色四合，我对着姥爷的遗照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您是英雄，不是逃兵！

02

“来啦？快坐，吃了吗？”每次见面都是万年不变的开场白，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坏主意来，当下站起来，气沉丹田，喊道，“三团二营长……”话音还没有来得及砸到地面，你就噌的站了起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道，“到。”

嗓子里卡了一口痰，喊完之后，姥爷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帽子掉到了桌子上，露出一颗分外明亮的油头，帽子里的报纸同样油的发亮。

这是姥姥给姥爷准备的，提前叠好的报纸塞到帽子里面，可以避免姥爷的头油把帽子弄脏。

老家的冬天异常寒冷，吐口痰都能结冰，姥姥知道姥爷怕冷，经常把姥爷的脚放在怀里给他捂脚。

然而，现在再也不会有人给姥爷叠报纸，再也不会有人给姥爷捂脚了。

那一幕幕，如倒带的电影在我脑海中不断循环，我摆脱不掉，飞奔回家。

后来，姥爷来到我家小住几日，晚上熄灯之后，他竟然迷路了，在阳台前找起卫生间，急出一头汗。

我不敢看，不敢听。

当年钻过深山老林追击敌人，当年跨过鸭绿江的老兵啊，现在为什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想起姥姥的死来，我竟然心理有种病态的欣喜，这都是他罪有应得的！

我想我还是不懂他，等我懂得的时候，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他临走的时候，把姥姥留给我的怀表放在了我家。

怀表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是抗日战争的时候，他从一名日本军官身上夺下来的，挨了一个枪子，挨了一刀子，最后要不是这怀表挡了一下，他恐怕早就牺牲了！

看到迈入暮年的姥爷，我心中的恨却始终放不下。

我恨，那个苦等了他十几年，那个冬日给他捂脚，那个照顾了他大半生的女人，竟然败给了金钱和时间。

03

历史的尘埃永远掩埋不住英雄的光辉，一个人到底背负了什么过去，才会甘愿背起汉奸的黑锅几十年？

等我醒悟的时候，已然是物是人非。

仿若秋风扫尽落叶，过去的记忆已经随着时间的冲刷开始变得模糊了，但也让一些隐藏的更深的东西浮现出了水面。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果断地选择了心理学。

姥爷，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来爱护我们的祖国的。

姥爷的葬礼虽然冷清，也还是来了不少大人物的。

须发皆白，一身军装的老者在旁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姥爷的遗照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人噗通跪下，脱下了满身荣誉勋章的军服，在这个时候，他不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军官，而是一个老人啊！

“营长，你为什么走得这么快？我连一个忏悔的机会都没有啊！”

当年，敌人的攻势很猛烈，双方进入了阵地战阶段，姥爷单独率领二营阻击敌人，在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时候，敌人忽然以他团长的性命为要挟让他撤退。

后来，二营中了敌人的埋伏，只活下来两个人，一个人是他，一个人就是刚才提到的老者。

实际上，姥爷已经通过了无线电得知了团长的死讯，不过他要是把这个消息说出去的话，军心就彻底乱了。

老者已经涕泪横流，哽咽的说，“如果当时不是我带错路了，大家也许……”

两个人最后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姥爷拉着他的手，看着天上那一轮残月，说道，“我是营长，我来扛。”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便因为伤口撕裂大出血而陷入了昏迷。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回到国内，他看到的却是人们一双双白眼。

他没有辩解，辞去了国家安排的工作，回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家乡，和姥姥过起了小日子。

战场上留下来的后遗症然他无法干重活，他每天都在抽烟，最后的几年里每天都在咳嗽，嗓子跟破风箱似的。

04

姥爷的一生十分传奇，跳过济南城的城墙，讨过饭，闯过关东，杀过日本鬼子，挨过枪子，做过买卖……

唯独遗憾的就是没能在最后的关头，拿出钱来给姥姥治病。

抗美援朝之后夺走了他所有的荣誉，让他从此陷入了长达几十年的阴影。

05

“闺女，小心哇！”

年迈的姥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小女孩推到了路的另一侧，而自己被疾驰而来的奥迪车撞了个结结实实。

奥迪车主还不认账，仗着自己的关系想摆脱法律制裁，结果被一排排的军车直接给吓得说不出话。

生命的最后，他抽了一根烟，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不是逃兵！”

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沓汇款单和感谢信，以及一张张皱巴的奖状。

我才幡然醒悟，原来那时候姥爷已经把他所有的钱和姥姥的退休金捐给了希望工程。

命运弄人的是，再过一天，政府拨给姥爷的津贴就到了。

当舅舅们得到消息，带着钱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大爱无言，他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对于祖国对于人民的热爱，我想姥姥和姥爷在天堂重逢的时候，一定是很开心的吧！

06

那个老人在我高考完之后来到我家，多日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说道，“你姥爷是个好汉，你也不是孬种，跟我去部队吧！”

我看了眼姥爷的照片，摇了摇头，“多谢爷爷，我不去，我要学心理学，以后还要当一名作家，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报效国家。”

“好小子！”

我攥着那块发烫的怀表，对着姥爷的遗照敬了个标准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