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

深秋的凌晨，我家的窗户被敲得砰砰响。

母亲一打开门，发现是二球，便立马想要关门。不料他贱兮兮地将右脚伸了进来。

“嘿嘿，我这么晚过来，想买包烟，顺便给我哥道个歉。”

“我们家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赶紧走，不走我要报警了。”

二球一听报警，便有些得意地说：“警察我了解的，况且我拿钱买东西，哥们儿犯不着逮我的。”他说这种话总是很得意。

这时里屋传来声音，“大夫、是不是大夫来了？”父亲用尖细的声音说话。

母亲大喊着：“大夫没来，来了个二百五在这缠着呢。”

二球竖起耳朵，听着里屋父亲呻吟的声音，假装关心地问：“嫂子，我哥这是咋了，是不是生病了。”

他趁母亲不注意，一个闪身灵活地避过她，冲进了里屋。

刚一进屋，他便看见父亲蹲坐在床上，捂着肚子磕头般难受，脸上的汗打湿了前胸，头发乱蓬蓬地，十分憔悴。

“哥你咋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难受得很、肚子这会很疼！”父亲没有抬头，只是晃来晃去，像天花板上白娥撞到了灯泡一般。

“我背你去村里看大夫！”

容不得母亲同意，他便一下给父亲披上外套，放在自己肩头，匆匆奔出门外，朝村上诊所跑去。

母亲紧跟着锁好大门，在背后一路扶着父亲，经过了十几分钟的路程终于到了诊所，他途中还吐在了二球的衣服上。

终于到了医院，他累得喘着粗气，医生急忙来到父亲身边看病，他这才把母亲一把拉了出来。

“嫂子，你听我解释，这钱我本来打算还的。”

“你还个屁！你有钱还吗？就这么不到100块钱，你欠了多久了，我们家做小本生意，娃他爸找你要了多少次，老这么欠下去，我们怎么活？”

“可是，可你也不能在孩子跟前要啊，她才多大，我还要当父亲呢？”

“你也知道丢人啊，我如果不押下这一百块钱，你能还清吗？”

二球一时陷入了沉默，头上的汗像蒸了桑拿，他捂着肚子，拿出一根烟来，急匆匆抽出一根火柴，一下擦出火红的光亮，把他的瘦削的尖脸照得有棱有角。

母亲也不说话了，提起这个事就来气。

前几天，二球的女儿丫丫来到商店要买烟，拿着一张百元大钞，我母亲本来要给找零钱，转念一想，既然你耍赖欠钱不还，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转身对丫丫说：“回去给你爸说，这钱就算还了，以后别来往了。”

二球一听说这事情很生气，当时打电话过来就和母亲吵起来。

“你一个大人在孩子面前提什么钱的事？”

“那你买不起烟就别买啊！”母亲也很生气。

后来两人互不相让，父亲夺走母亲的电话：“二球，你以后也别在我们这买烟了，我们没有你这远亲。”

说起来二球和父亲还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二球以前总拿这层关系说事。

至于他为什么叫二球，可能是乳名，大名别人也早都忘了。二球这个词是我们那里稍带贬义的词汇，意为不守规矩、做事莽撞，让人嗤笑的人。

但他总是向人吹嘘：“我曾在道上混的时候，哪个人不知道我叫二球？”他以这个名字为傲。认为叫这个名字，别人就不敢欺负他。

他给自己手臂上纹了一个大写的“忍”字，可谁都知道他是最不忍的那一个，每次打架总是向前冲。说来也意外，其他人都被捅过伤过，只有他每次总能安然无恙，然后等着被警察带走调查。

由于他凶狠好斗，仗义豪爽，年轻时总是有女孩喜欢，后来他和一个女孩结婚后，有了女儿丫丫。

那个女孩还算贤惠，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收拾得干净整洁。但他不好好珍惜这样的生活，总是和媳妇吵架，有时候还动手打人。

后来又接触了毒品，结婚半年之后被送到戒毒所，出来时形容枯槁，脸色蜡黄，仿佛大病了一场。

回到家后，他依旧故我，每天睡到很晚才起床，然后让孩子来我们家买烟。

村里人关于他有两个笑话。有人说二球是个瘾君子，烟瘾犯了会拿烟烫媳妇的胳膊和下体，整天听见他们家鬼哭狼嚎的。

还有人说，二球的口袋里总是装两盒烟，一盒10块的，一盒5块的。遇到有钱有势的，他就从左口袋拿出10块钱的烟来给人发，遇到穷人，就只发5块钱的。

一听到这两个传闻，大家不只是茶余饭后相视一笑，而是真正不愿意和他来往了。

近年来，国家扫黑除恶，二球的哥们一个个都销声匿迹，他却因为偷东西成了派出所的常客。

结果在去年，媳妇也跑了，只留下那个五岁的女儿和他生活在一起。

后来，他不吸毒了，但烟瘾却越来越大。晚上他实在难受，必须要来我们家买烟，却发现了父亲肚痛难忍。

二球在医院门外坐了10几分钟，低着头沉默不语。母亲不愿和他多说，就进了房间去照看父亲。

医生说只是吃错了东西，喝点药多休息就好，母亲一下放心了。等医生挂好吊瓶后，她扶着父亲慢慢走了出来，却发现二球已经不在凳子上。

院子里停了一辆闪烁的警车，二球转身看了我们一眼，也许觉得身体冰冷，双手捂在一起哈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便上了警车。

父亲和母亲有些茫然，对望了一眼，医生的老婆这时拍手称快：“终于把他带走了，医生的钱都敢偷！”

母亲最后走出院子，汽油的味道仍弥漫在空气中，她弯腰拾起了半盒烟，像缴获了战利品一样举在空中挥舞着。

“是不是偷了你的烟，是不是？”

父亲脸色惨白，没有说话。

医生夫人火上浇油地说：“这人，即使帮了忙也是个贼。”

父亲在医生家里挂了一夜吊瓶，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搀扶着回了家。

深秋的早晨雾气弥漫开来，走在村子里远远只能听见声音，并不能看见人在哪里。

父亲一路还在嘀咕：“昨晚不应该让他背我去的，这下又进派出所了。”

“那是他活该。”母亲不置可否地说着。

等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小黑影紧靠着门。母亲以为是谁家的小狗，等到走近才一惊，原来是二球家的女儿丫丫。

“买烟！”她看见母亲，眼睛放出一点光亮，拿起五块钱像举起了要饭的碗。

母亲打开门后，给了她一盒烟，然后又远远叫住她，给了两袋方便面，长叹了一口气。

“这人啊，不吃饭会死，不抽烟真的会死？”

作者：叶往，网易蜗牛领读人，写故事的投稿狂魔。有事微博找我：叶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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