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成都的国学大语文夏令营,选在了青城山脚下的一所小学开展。
来夏令营的孩子们,大多是接受读经教育的小孩。他们比一般学校的孩子更淳朴,又更难控制自己。

这群可爱的小孩,虽然很多都在三年级以上,但他们总是必须根据老师的指令来做出反应,而一直没有形成无意识的合理行为。
比如,如果没有老师的指令,他们就不会把乱糟糟的书本、床铺、衣服弄好;如果老师不惩罚,他们自己就乱跑,疯玩,做很多不受控制的事。如果他们有意识地要做对什么,那也是为了做对给老师看。

长时间地反复读经是不需要意识的,只有计算自己读了多少次、还有多少次才完成任务才需要。在大量反复读经中,学生的意识得不到发挥的空间。他们只能适应而接受这种做法,让这种做法逐渐变成无意识的反应。
读经教育便是立足于这一点,通过小孩无意识的适应本能来开发小孩的记忆力,然后相信经典的文字和声音本身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变化气质。

但事实上,很多学生为了快点结束读经,或者让自己舒服一点,就会想出各种方法。
他们在这里发挥的智力,令他们比一般学校的小孩更“坐不住”和出现更多不诚实的做法。

同时,因为智力和情感的发展方面受到不同程度的忽略或者打压,他们的各项学习能力都偏弱,这种情况体现在他们的习作中。

一部分小孩的情感也不稳定,容易趋于极端化,大喜大怒,固执不化。
这些表现,显示了他们的内心世界中渴望稳定和包容。

于是,这群孩子中就有极度排斥读经的孩子。热烈又真切的情感,以剧烈而极端的方式喷涌而出。
这个孩子在我们的课程中,因想起自己和父母的冲突而流泪。

我们不需要刻意地去开发小孩的智力,小孩正在苏醒的智力自动要求满足。他们天生对探寻世界的真相充满了好奇。
我们就顺应这一点来设计课程。

为了令他们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我们加大了运用四肢的课程量。
艺术化的内容和形式,调动了他们的肢体和心灵,令他们感觉不到累。
为了画好一个石头,连最小的孩子都可以定定地坐上一整天,中午也不休息。

而帽子的设计创作,就更凸显个性化。
孩子们天天都沉浸在创作的课程中。

有一个男孩,画得格外用心。他要把这个帽子,送给他的妈妈,因为不久就是她妈妈的生日。还有的小孩,要把帽子送给自己的朋友。
我们的课程里并没有预设这些,而他们却自动地这样做——在自己的创作里去倾注他们内心的真情。
后来,一群小孩天天带着这些帽子,连吃饭的时候都舍不得摘下来。

孩子的爱,在创作的小溪中自由地流淌。
启发小孩道德意识的,是一种和谐而有活力的美感。四肢给心灵带进了活力,而艺术的美则丰富了情感。
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的道德意识在以看不见的形态健康地形成。

而同样重要的是,小孩需要重复地做大量无意识的行为。
他们不必理解这些行为的意义,只需要做到。通过重复地做到,他们慢慢地获得了包含在这些做法中的才能,如秩序感、自制力、直觉等。

比如,坐正听课,发言举手,完成功课,错误订正,早起叠被,打饭排队……这些无意识的行为就是习惯,是学生未来意志力的基础。
读经教育合理化的理论,也就试图建立在这一点之上。

可是,在我所了解到的实际教学中,大量的读经学堂把无意识行为、智力和情感混为一谈或者对立起来,只强调对经典内容的无意识大量重复,无法有效引导学生内心情感甚至直接忽略之,在日常生活相处中,又采取盲目的严格和大量的说教。

这样做定然将走向反智主义。
因为,驱使这种老师毫不犹豫抛开内心的感受而旷日持久地那样对待学生的,不是责任感而是迷信,不是坚持力而是狂热。所以,那种做法也不是教育,而是近乎于宗教。

学生无意识的行为,是老师先要控制和培养的。
因为小孩的学习,是从行为开始而不是头脑。
那么,老师通过什么方式来控制和培养学生的无意识的行为?——通过建立自己的权威。
但老师的权威,不是通过压迫的方式获得,也不是通过掌握标准的话语权来获得,而是通过与学生互相的信任和共同的经历来达到。

为此,老师不能根据上级部门的标准去安排他的课程实践,而要根据自己对学生的观察和良心去创造自己的课程实践。
老师只有把自己交给学生,完全地信任和接受他们,允许学生的表现影响自己的命运,学生才会接受老师。如果学生长期地感到老师是这样与他们在一起的,他们就会充分信任他,把自己的心交给他。
而如果老师只是为了完成上级的任务,就会用压力这种不健康的权威手段。
所以,我理想中的教育,就是稳定而长期地跟学生呆在一起并进行创作。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可是,这样的老师再优秀,他也是一个人,一生也教不了多少学生——太“低效”了!
在这个全球范围内进行资源配置和分工合作的时代,什么都是数据,什么都要追求效益最大化。而我还要坚持这样的教育看法,就好像是对时代的反动一样。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理解就是这样。

我想起庄子的一句话: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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