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买的书

上周《一本好书》节目，为观众推荐的是中国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来的代表作《尘埃落定》，一看到这本书的名字，我就想起了当年还是初中生的我买这本书的情景。

那一年我读初二，学校在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县城。每个星期天下午带着家里给的十元钱生活费来到学校，接下来的五天吃住都在学校。饭不用花钱，开学之初父母扛一袋米交到学校食堂，菜呢，每顿饭花五毛钱在食堂打。平时还得买点文具之类的，还必须留一块钱星期五下午坐车回家。

我很节约，但还是过得捉襟见肘。身边的同学，大多是来自农村，有许多比我还窘迫，五毛钱的菜吃一天的也大有人在，还有同学只吃从家里带来的咸菜。我因为被父母告诫，正是长身体期间，千万不能在吃饭上省钱，反正，那时想攒点钱真的很困难。

我攒钱，是为了买课外书。家里经济不宽裕，懂事的我不愿意再为父母增添额外的负担。只能从生活费里省，一个星期省下一块多钱，一个月下来就能买两本杂志，那时候《读者》的售价是3元，《故事会》是2.5元，我买的最多的就是这两种杂志。至于书店里那些真正的书，我是想也不敢想的，甚至没有勇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来翻翻。

想想看吧，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衣着算不上破旧，也绝说不上好看，衬衫太大，裤子又短了一截。她内心深处的自卑是藏也藏不住的，站在书店外面的摊子边，把一本本杂志拿起又放下，反复比较着价格，最后终于选定常买的那两本。怯怯地走进店里付款，在离开之前飞速地把那一排排书架扫上几眼。

期末考试，我是班上的第五名，只有前三名有奖学金拿。所幸我的语文考了班上第一名，得了10块钱的奖金。从老师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币后，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喜悦，悄悄地算起了账。期末考试前的那两个月，我没有买杂志，手里攒下了13元。一共23元钱，我可以买书了！

我快步走在去书店的路上，心中的那份雀跃无法言说，就连平时喧嚣吵闹的大街也显得不那么令人厌烦了。抬头望望，天似乎也比平日的蓝。

钱真的能壮人的胆。这次，我毫不犹豫地绕过门外的杂志摊，径直走进书店，在那一排排书架前流连。拿出这本，翻上几页，看看封底的定价，又放回去。怎么才能让手中有限的钱发挥无限的作用呢？我徘徊着，犹豫着，始终不能决定买哪本书好。

店内没有其他顾客，老板大概注意我许久了，这时开口了：“这边一排，适合你们学生看的，现在打折，25块钱两本。”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他说的没错，这一排所有书的封面上都印有“教育部指定中学生阅读书目”这些字。

我决定接受老板的建议，又认真地挑选了许久，选中了《尘埃落定》和巴金的《家  春秋》，巴金的书我听老师提过几次，而《尘埃落定》以及它的作者阿来，全都很陌生，但是毫无来由地，我喜欢“尘埃落定”这个词，它有种“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味道。

选好了书之后，我才意识到手里的钱不够，考虑了几分钟，才鼓足勇气问老板：“可以少两块钱吗？”“已经是最优惠的价啦！”“可……可我手里只有23……”我的头低下了，大约脸也涨红了。“好吧，好吧，拿去吧！你们学生也不容易。”老板的爽快让我无比感激，急忙说了声“谢谢”。

那个暑假，是这两本书陪着我度过的。《家  春秋》我看的很顺畅，毫无障碍。让人尴尬的是，《尘埃落定》里有一些关于性的描写，我看的似懂非懂，但直觉告诉我不能让父母发现我看这样的书。于是我把它藏到抽屉的最底层，上面放了很多作业本作掩护，每次都在他们出门后才拿出来看。

书看完了，我对“傻瓜”少爷的很多行为感到难以理解，却又打心底里喜欢他。他的土司父亲专制蛮横、荒淫无道，他的汉人母亲迷恋权势、待人冷酷，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虚情假意、毫无廉耻，他的妻子水性杨花、几度出轨，这些他最亲的人，都没有用真心对他，只把他当一个傻子看待。但他这个傻子，却比书中所有自以为聪明的人聪明一百倍。

去年过年回家时，我从抽屉底下翻出了这本书，十多年过去了，它的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那淡绿色的封面，哥哥看到了，笑着说：“你还藏在这里啊，我早就趁你不注意把它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