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记忆蕴含着一个人的人生密码,形成了一个人的最初的也是最顽固的人生图式。在以后的人生中,一个人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世界,如何与别人互动,几乎都是按照这个图式来进行的。除非发生重大事件让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图式,否则他的人生只在一个既定模式中不停地轮回。--武志红
我停下脚步,回望记忆这条曲折蜿蜒的小路,我记忆的源头竟然是一个梦境!
我站在一扇古朴的木门后面,拨开两根厚重的长条形门闩,推开木门,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一座庭院呈现在眼前。庭院好像很小,一眼望去,一览无遗:最前面是一排排整齐的绿油油的菜地,左边是一扇红褐色的小铁门,右边是红砖砌成的矮墙,一排稀松的桃树,却挂满了暗黄色、毛绒绒的小桃。庭院又好像很大,绿色的藤蔓顺着镂空的小铁门攀援着。上了锁的铁门关不住外面的景色,有一棵粗壮的树,树叶茂密到要将树枝压弯。种了桃树的矮墙后面还是墙,顺着墙往上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大山。
木门的后面,有座大大的灶台,几口大铁锅正冒着热气。我听到很多人在说话,声音或低或高,很是热闹,这种热闹却让我的内心生出一种宁静温暖的感觉来。屋顶上悬挂下来一根长长的黑色的铁钩,上面勾着个铁炊壶,水还没有烧开。
妈妈站在我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蛇精突然出现了。对!!就是《葫芦娃》里面的蛇精,她向我们走来,摇身一变,也成了我妈妈的模样。
我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妈妈,我慌了!
两个妈妈都围着我,她们转来转去,我已分不清谁是真谁是假。一个妈妈拉着我的手:“我是你妈妈,我们去买很多好看的铅笔!”还有一个妈妈也拉着我,不说话。
我假装镇定:“你们要告诉我,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你们一个一个来,在我耳边小声说。”
其中一个妈妈很快就答出来了。另外一个答不上来,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带你去买铅笔,买很多很多好看的铅笔!我教你写字、教你画画!”
我大声叫喊,推开她:“你不是我妈妈,你是蛇精!”我和真妈妈一起,勇敢地把那个蛇精赶了出去。
做这个梦的我,也许才刚上幼儿园?梦想着有属于自己的铅笔,也期待有人能教我写字画画。那时候,我们一家住在80年代末的教师宿舍里,宿舍楼一共三层,每层有7、8户人家,也许更多吧。我们共享着长长的走廊和公共水龙头,早晨洗脸刷牙的时候总是热闹的。走廊的一边是栏杆,正对着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有金鱼,晚饭过后,有很多人围在那里。他们在池塘边看风景,我在楼上看他们。夕阳、池塘、人群、笑声,可真有意思!
那时候的妈妈还是个仙女,身材纤细,不食人间烟火。但在教英文的时候,也会骂学生:“你们这水平还不如我家几岁的姑娘!”当我在花坛边抓小虫,或在沙坑里挖洞的时候,妈妈的学生们就出现了,她们将我团团围住,然后争先恐后地提问,有的用中文,有的用英文:“你会用英语说苹果吗?”“How old are you?”“开灯、关灯,你会说吗?”...有的问题我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听不懂,但我的回答让他们喜欢上了我。他们总能在校园里找到我,把我藏在教室的后排座位上,把书垒得高高的,有时候被上课的老师发现:“是谁把妹妹带来了?!”
那时候的爸爸还是个热血青年,喜欢篮球。我跟小伙伴在操场上做游戏的时候,爸爸在篮球场上肆意挥洒着汗水。等我再大一些,会记事了,亲人们会告诉我:“别的小朋友摔倒了都哭着找妈妈,只有你哭着找爸爸啰!”爸爸会告诉我:“你可倔,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去楼顶看月亮!”“你睡觉前总要舔被子才能睡得着,怎么说都不听。”
那时候的我,年纪小、个子小、胆子也小。幼儿园里都是比我厉害的女孩,她们会用指甲抓我的脸。调皮的男孩,会揪我的头发,咬我的胳膊。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他们都不愿意带我玩,所以我才喜欢一个人待着?还是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喜欢一个人静静待在角落里找着小石子,所以他们才不和我玩?管他呢,反正也记不清了!
那时候外公和外婆都还在。但关于外婆的记忆真的太少了,仔细想来只有两个画面,第一个画面还跟一个疯女人有关。外婆跟几个邻居一起去农田里劳作,带上了我们这帮小孩子。第一次跟外婆去农田,她们下地拔着杂草,小朋友们在田埂上嬉戏。玩得正开心,那个戴草帽、跨篮子的疯女人突然出现了,打破了原本的安宁。她用手指着我们,大声说着疯话,她离我们越来越近,把篮子里的石头扔向我们,我们被吓得四处逃窜。因为对疯女人极度的恐惧,让我记住了跟着外婆下农田的画面。
第二个记忆,是外婆“远行”那天。她的棺木静静安放在堂屋里,堂屋挤满了人,外公悲痛欲绝,几个子女也放声痛哭着。时辰到了,几个抬棺人要将棺木合上,小姨突然扑过去,大哭着抱着棺木,不让他们碰。最终,还是被几个亲人拉走了。爸爸牵着我的手站在门槛外面,也是满脸泪水,门外挤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噢,原来我记忆的最初,并不是一个噩梦,而是和亲情相关。
梦境里古朴的木门,是外婆家厨房的门。那门后是一个灶台,几口大铁锅是外婆做饭用的。梦里热闹的声音,是外婆和子女们的声音,这可能是曾经生活里最最平凡的场景。子女们虽已成家立业,也会带着孩子常回家看看,陪着外公外婆聊天、跟外婆一起做饭,浓浓的亲情伴着淡淡的烟火气息。
铁钩上挂着的铁炊壶,是外公烧水用的。烧水的时候,外公有时会坐在门口。水烧开了,外公喊妈妈去接凉水。在铁炊壶的旁边,不过几步的距离,顺着台阶下去,有一个水龙头和一个大圆盆。水快盛满半盆时,外公把铁炊壶提进来,边往盆里倒热水,边问妈妈:看看还凉不凉?
偶尔,我们会相聚在外公外婆家,穿过几道长廊,从前院跑到后院。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天黑了,外公送我们到前院,他倚在矮墙边,看着我哥哥又哭又闹着不回家。有一天,可能是农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外公指着月亮对我和哥哥说:你们俩谁先到家,月亮就会跟谁回家。
因为这句记忆深处浪漫的话,我一直觉得那个晚上也特别浪漫。我大步走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我先到家了,月亮也跟着我到家了。那天外婆是否还健在,我记不清了。我希望那天,她还在的!不然,送走我们之后,外公该是多么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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