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士的地位虽不如军中,却也不能容你随意轻视!”公孙会(庄族游氏第二代,任司寇,字伯符)一回到府中,便连夜将游余叫到堂中叙话。见儿子不忿于公士的职事,顿时便恼上心来怒声斥责道:“如此不知轻重好歹,将来为父又如何能安心地将这偌大的宗族交付与你!”
“目下宫中有了急难之事,这才征召些士卒把守宫禁要地,待那贼人被抓获了,自然就会解散……”游余为自己辩解道:“不过是个临时性的职事,父亲只管在封邑里找个能做事的去便可,何必要如此郑重其事!”
“你个混账东西!真当为父是没事找事吗?”公孙会猛地踹了儿子一脚:“常言道事在人为,不管这职事是不是临时的,只要你肯于用心,便定然能做得长久!你若是真觉得自己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趁早说明白了,为父也好把宗族长老都请来,到家庙中改立适子,免得把包袱压在你身上让你作难!”
“若父亲还真把我当做适子,便不该事事遮掩!”游余心中愤愤不平,干脆把自己素日里的不满全抖落了出来:“平日里无论有什么要紧事,父亲都跟防贼一般瞒得死死的,全然将我蒙在鼓里,我原是有心为父亲分忧竟都找不到空隙。父亲如今有事了想到让我去顶,好歹也该说个理由吧?如此无缘无故的,我就连去宫中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亏我还贴着老脸让太史伯对你悉心教导,好让你知晓如何趋吉避凶!你连为父这般苦心都视若无睹,还好意思说要为我分忧?你如此这般愚钝,为父所筹谋的大事又岂敢都说与你听?”公孙会指着游余的鼻子骂道:“早知你如此不成器,我也不该去操这份心,倘若将来出了事,就教你跟着那富子一道逃亡去吧!为父最不缺的就是儿子,没有你,其他的兄弟照样可以撑起这一片家业!偏你不识好歹!”
公孙会说罢便甩了袖子踢门而出。随后入了堂的仆隶,见小主人气呼呼地跪在原地不肯起来,虽有心要解劝,却终究怕受到迁怒,愣是默默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要说起来,游余的怨气也是其来有自的。
夜里公孙会受召入宫面君,闻听宫中出了血案,心中便有了一个盘算。等司马子申(庄族申氏第一代,公子宜)及宗伯伯胜、公孙勉等公族大夫入了宫,他便率先提议要从公族子弟中选拔青年才俊,以充实宫禁护卫。不仅如此,他还当场提出要作出表率,让自己的适子亲自入宫奉召。公孙会的见解大合国君的心意,又见他如此情真意切,当时便应允了此事。
司马等人在堂中空座半晌,偏是一句话也没插进去,只听到公孙会一人张牙舞爪地为国君分忧解难。末了国君问起他们的见解,他们也只能唯唯诺诺,赞许司寇伯符见识高远云云。
公孙会得了国君的允诺,一回家就将游余从被窝里叫了出来,并强力要求他入宫侍驾,游余自是气愤不过。尤其让他感到不忿的是,禁中公士虽贴近国君,却素来都是做摆设的花样子。也只有受了冷落的远支公族,以及地位卑微的异姓子弟,才会将其视为一种荣耀。
公族子弟素来以战场建功为第一荣耀,哪怕是小门户的余子公行,在军行之中谋不下什么正经差事,也都不屑于到宫中做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如今就因父亲一时盘算,他这堂堂强宗适子便要跟异姓子弟去厮混,就算是自己能忍了下来,也抵不住宗族们的冷嘲热讽,哪里又能够心甘情愿呢?
再者说了,游余对父亲也早有怨言。
自弱冠以来,游余自认为可以替父亲分忧,故而便想与闻宗族事务。然而在父亲眼里,却似乎仍将他看作没长大的孩子,但凡有什么大事裁决,都要刻意避开他。游余对此自然是不顺的,私下里没少旁敲侧击去打听,可他的这些举动又如何瞒得过父亲的眼睛,这几年可没少因此受到责罚。前些日里他被送到太史苏家中受训,便是因为他刻意打听河阳之战的内幕,又触到了父亲的逆鳞。
不过,公孙会倒也不是一味蛮横之人,他的诸般举动,大抵上也是在为儿子的前程考量。只是因为诸事未定,不想让儿子卷入过多,这才每每三缄其口,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把他也牵连进来。
公孙会所忧虑之事,大抵还是有关庄族地位的问题。先君武公在位时依赖手足兄弟,这才使得庄族七氏有了赫赫权势。然而如此权势在新君眼中,却不啻于一个时刻隐伏的危机,故而便时刻筹谋,总想要削夺他们手中的职权。恰好司空子瑕去世之后,其子公孙开游手好闲,多年不务军事,更无尺寸之功,国君便以瑕伯仍需历练为由,将司空的职事搁置了起来。有了公孙开的前车之鉴,公孙会不免会日日忧心,总担心适子游余身无长物,将来即便是继承了自己的封爵,也无法将司寇的职衔传承下去。
也正因为如此,公孙会才日日筹谋。一来,尽管他对公孙开的为人颇感不屑,却也要想方设法帮他保住司空的职位,以破除可能出现的先例。同时还要预先筹谋,万一叔父公子宜哪天出现不测,要尽快让子澄接续司马的职务,以保证“三司”之职始终在庄族之中传承。二来,则是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为自己的适子找到一条快速晋升的道路,尽快获得接续司寇职务的威望。这样一来,哪怕自己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必担心司寇的职务会落到旁人手中。
在他看来,国君如今看重异姓子弟,这已是无法避免的现实了。军行之中异姓子弟受到鼓舞,个个都激愤不已,以游余瘦弱的体质,又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现下宫中有盗贼出没,国君有心要扩充公士的规模,却正好中了公孙会的盘算。如此良机实在千载难逢,若因游余的一时不满就放弃,那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公孙会断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故而,尽管游余执意违抗父命,一心想让要发泄怨气,想让父亲能重视自己的满心诉求,可这种无力的抗争,最终只能是徒劳无功。无论游余如何倔强,父亲都丝毫不予理会,最后争斗了一番,他极不乐见的公士差遣却还是未能落下。
旬日之后,游余只得在宗族戏谑嘲讽的目光中,极不情愿地入宫做了一名执戟之士。好在国君对他素有好感,见他肯放下脸面入宫为士,更是赞赏他能屈能伸,称他将来定能成就大器。国君一时欣喜,便即可将其拔擢为公士之长,地位犹在共华之上。因朔日发生的血案,令国君与诸公族大夫都倍感紧张,此番一口气便将公士的数量增加了两倍。公士数量增多,约束起来自然也增添了不少难度,故而国君便将禁卫一分为二:以游余受任左行之职,领三百公士专责内宫防务;以共华受任右行之职,同样领三百公士,负责增强宫墙内外的巡视搜捕。
宫中鲜见有公族子弟任职,如今一来便是游氏的适子,那些出生异姓的公士们自然是喜不自禁,于是便人人上前奉承。但正所谓宁为凤尾,不为鸡首,这种奉承在游余看来,却无异于是一种讽刺:好好的一个公族适子,怎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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