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六十六章
东奔西跑,林新成为儿求医
天悲地痛,小振帮无命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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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大夫回去说的理由并不是真正的理由,他看他在这里守着看三天,药量用的并不少,小孩的病一直不见轻,觉得很难救回孩子的命了,如果再住下去,孩子死了,他的人就丟大了。因此,就提出了那两个理由,留下三天加大了量的药走了。
林新成一家人却蒙在鼓里。
第十一天的夜里,也就是云大夫走的第二天夜里,孩子的病突然加重了,浑身发抖,急促喘气。与李桂荣一头但不一个被窝睡的吕凤英,忙叫外间的林新成过来。这些天一直没有脱过衣服睡的林新成慌忙下床走过去。吕凤英已经下了床,林新成端着灯,扒开被窝往里看,只见孩子面色红红的,眼睛红红的,小拳握着,气喘嘘嘘,小肚子涨得小鼓一般。
林新成又赶紧倒水冲药要加喂一次,李桂荣坐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可孩子的嘴闭得紧紧的扣也扣不开。老岳母起来了,吕凤英又把堂屋的林大娘叫来了,林大娘又试着喂一次,同样扣不开孩子的嘴。几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干瞪着眼看着孩子喘,然后喘气慢慢的停了下来,没了声息,没了呼息。
小振帮死了,他的两只眼一直瞪着,两只小手一直握着。
李桂荣先放声大哭起来。
李桂荣的娘家娘哭起来。
林大娘更是嚎啕大哭。
吕凤英也跟着哭。
屋子里哭声一片。
林新成的心如刀割一般,眼泪刷刷的流,但他没有放声哭,他用一双泪眼看着死去的孩子,看着几个哭着的女人,他在心里哭。
等都哭了一阵子,林新成就劝母亲和岳母,两个老人不听劝,仍然一个大声哭,一个低声哭,母亲边哭还边数着。林新成又去劝妻子,妻子怎听劝,哭得死去活来。林新成没了主意,他何尝不想放声哭。想想这几年受的委屈,想想为要这个儿子自己的付出,想想妻子带着这个孩子十个月受的苦和累,想想两个母亲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哪一条都能让林新成哭上一阵子。更让他想哭的是,他不该自作聪明自作主张,让用妻子绞衣服的剪子去绞脐带,酿成这么一个拋天大祸,断送了儿子的小命。他看劝这个不听劝那个不听,干脆,也放声大哭起来。
常言说,女人哭泣犹如唱戏,男人哭泣振天动地。林新成悲痛的哭声,振住了几个女人,都不哭了。
林大娘可怜自己的儿子,七八天了,儿子跑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少吃多少饭,少睡多少觉,眼看着瘦了。孙子没有了,儿子不能再有什么好歹。
李桂荣可怜自己的丈夫,孩子不是自己一人的,也是丈夫的。丈夫不但悲痛,还要操心跑路办事,全家的重担都在他身上。如果丈夫有个好歹,这个家还怎么过?
李桂荣的娘家娘不但可怜外孙可怜女婿,还可怜女儿,外孙死了,女儿女婿难受是必然的,自己要是哭下去,会让女儿更难受。
主人们都不哭了,吕凤英当然也不哭了。她虽然也为小振帮死了而难受,但主人不哭了,她为什么还要哭下去,来增加她们的痛苦。
几个女人不哭了,林新成也停止了哭声。他说道:“既然这样了,咱也都别难受了,正如云大夫说的,他不该成人,他不是咱的孩子,他是个讨情鬼。也许是我那一辈子欠他的情,他来向我讨情来了,让我们落个难受,咱呢,咱偏不难受。他没吃咱的,没喝咱的,也沒让咱花钱,这不比讨债鬼强吗?要是个讨债鬼,活到十五六十七八,咱也让他吃了让他喝了供他上学把钱花了再死,咱不但更难受,还人财两空。"
林大娘反劝起儿子来:“新成,你也别难过了,生孩子得四六风的也不是咱自家,基本上家家都有,还有吼家那个吼媳妇一连生了五个孩子都得风死了。咱家这个林子小,圈不住他这只虎,咱家这个坑水浅,.养不住他这条龙,让他托生到水深林大的人家,长大振邦耀邦兴邦去吧。"
接下来,谁也不再说话。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低头落泪。而李桂荣则躺在被窝里,紧紧地搂着死了的儿子,低声抽泣。
终于到天明了,林大娘让林新成趁人们都没有起来把死孩子去埋了。林新成打开房门,只见整个外面变成了白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又下起了雪,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没有一点风,大团大团的雪花仍然无声的下着,天地连成了一体,林新成不由自主的低声说道:“又下雪了,下得还大。"
里间的林大娘接道:“这个孩子来头还真不是凡人哪,来时下大雪,走时还下大雪。"
林新成走进里间去抱孩子,可是,李桂荣紧紧地抱着不放,她说:“新成哥,天下这么冷,雪又下这么大,咋忍心让他走啊?让我再搂搂他,用身子暖暖他吧。"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林新成也沒有去硬抱,就坐在了妻子床头。他何尝想去把孩子埋了,尽管他已经死了。
林老爹抱着小芸从堂屋过来了,林大娘告诉他,小振邦死了。林老爹什么话也没有说,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头低了下去,老泪叭叭的往下滴。
小芸跑进里间哭了起来,哭着要弟弟。
林新成把小芸抱了起来,哄着她说“小芸别哭了,你一哭,妈妈心里要难过的。"
小芸很懂事的不哭了。
吕凤英站起来去厨房做饭,她忙活了一阵子,做好的饭没有一个人吃。
又停了一会子,林新成把小芸交给母亲,再一次劝妻子道:“桂荣,别一直搂着了,他不是咱的孩子,他是个讨情鬼,是专门来让咱难受的,咱就是不难受。让我抱出去埋了吧,他已经死了,没有知觉了,天再冷,他会知道冷吗?咱想要孩子,明年再生。"
李桂荣也知道死孩子是不会知道冷的,他的身子已经硬了,已经凉了,再暖也暖不热。但感情老是过不去。听林新成这么说,哽咽着说:“咱滿月就要,咱滿月就要,我要儿子,我要儿子。"
林新成也流着泪说:“中,咱滿月就要。"
李桂荣终于把孩子松开了,林新成把他从被窝里抱出来,林大娘给他穿上新衣服,用一个小红被子抱好,又递给林新成并嘱咐道:“别埋太深了,埋深了不好。"
林新成什么也没有说,抱着死了的孩子,从门后拿起一把小铁楸出去了。他的心和腿一样沉重。
龙王庙东边的乱荒岗子,是几个村子埋小死孩的地方,林新成的那个被牛牴早产夭亡的第一儿子就埋在了那里,林新成准备也把小振邦埋在那里,让他们兄弟俩个在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林新成怀着沉重的心情,迈着沉重的双腿,踏着厚厚的积雪,冒着大团大团的雪花,慢慢的往前走着。当走出村子,踏上村北的荒废的杏林岗子上时,一个手提提包的人迎面而来,他没有心思去看来人是谁,来人却停住脚向他发话了:“新成弟,你这是干什么去?"
林新成这时才抬头看来人,原来是巩建荣,他也停住脚步,沒有回答巩建荣的话,而是反问道:“建荣姐,你干什么去?"
巩建荣说:“我听说桂荣妹妹生了个儿子,因学校一直忙没有来上,昨天放寒了,所以今天来看看。"
林新成控制不住情绪,又流出了眼泪,哽咽着说:“姐,孩子得四六风死了,我这就是去埋他的。"
巩建荣这时才注意到林新成手里抱着的东西,原来是一个小红被孑包的死孩孑呀。她走近林新成,用一只手扒开小被子上边,只见小孩子因是四六风死的,小脸仍是红扑扑的,非常的好看,小眼晴还瞪着。她也哭了起来,并说道:“多漂亮的的一个小孩呀,死的太可惜了。兄弟,我们两家不该是亲家,大女儿与你们指腹为婚,桂荣被牛牴早产了。二女儿与你们指腹为婚,这孩子又得四六风死了。以后,咱俩个谁也不能再提婚姻这件事了。"
林新成说:“啥也不怨,是怨我们不该有这两个儿子。"
巩建荣要陪林新成一块去埋孩子,被林新成拒绝了,他说:“姐,你先回家吧,陪你妹妹说说话,她把死孩子搂了半夜,我来时她还不松手哩。"
林新成抱着死孩子走了。巩建荣看着他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的背影,心中一阵阵悲痛直往上涌,眼泪哗哗的流个不止。老天哪,你对他们太不公了,林新成,多好的兄弟呀,李桂荣,多好的妹妹呀,为什么这么多灾难呀?
林新成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龙王庙东边的荒岗子上,紧贴寨墙,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浅坑,把死孩子放进去,铲一锹土哭两三声的将孩子埋了。然后,蹲下来,放声大哭起来,淋漓尽至的哭起来,想想从开封高中回来这几年自己的辛酸经历,越哭越想哭,越哭越悲痛。
人们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因为未到伤心处。伤透了心,怎能会不哭呢。在亲人面前不敢哭,在外人面前不能哭,现在,茫茫雪原,荒乱的岗子上,埋有自己两个小儿子的地方,他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哭一阵呢。
他哭得悲哀悲痛,惊动了天,天刮起了风,风声哀鸣,惊动了地,地上的雪腾空而起,雪在空中旋转。
人悲痛,天悲痛,地也悲痛。
林新成感到透骨的冷,浑身打颤。他从地上站起来,擦去眼泪,一步一回头的往家走。
当林新来到家里,家里,除了巩建荣以外,李杏花也在。几个人都在陪着李桂荣抹眼泪。
李杏花每天早饭后都来看一下才去大队卫生所,她一直为自己不会看四六风而难过,决心以后在这个病上多下点功夫。今天来,听说孩子死了,更是难过,也就多陪李桂荣一会儿。
几个人都不说话。林新成毕竟是个男人,为了转移每个人的情绪,他强忍着痛苦,问李杏花:“志强开会还没有回来吗?"
李杏花心里说,我的哥呀,你咋还有心问这个,但还是哽咽着答了两个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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