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去了向往已久的中欧三国自由行,看了一个多周的青山绿水,呼吸着凛冽明澈的空气,耳畔也循环着不停被提及的莫扎特的故事与茜茜公主的传奇人生。
关于旅行,我总喜欢提前把计划做详尽,虽没有像《恋爱中的城市》中白百合饰演的女生那样把行程精确到每半小时,却也列出了每国星星点点的愿望清单。
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首先从熟悉它的交通系统开始,于是我们学当地人那样买了两张24小时交通票,一天之内可不限乘坐地铁电车和公交,满心欢喜的开始了行程。布达佩斯的地铁极为便利,没有一个检票刷卡机,而是采用便衣不定期查票机制,如果被发现逃票,不仅要罚100欧,还会在信用记录上留下污点,这样的规定,足以让市民和谐而自觉的遵守。最大的感触其实是“有序”,擦肩而过的行人面容平和,步伐频率适中,并不像香港和日本那样紧迫地疾走。这是个闲适的地方,人们虽不是穿着精致用餐讲究,却各得其乐。早晨六点多出门,多瑙河畔已有不少慢跑和散步的人,晚上不到五点,大家已经沿河边坐定端起啤酒杯或者悠闲遛狗看夕阳。七八点沿街的酒吧相继热闹起来,十点前又恢复平静城市安然进入梦乡。那一刻,才发现,我可以体验他们的生活内容,却无法复制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态度。就像在某一天,我们携计划来到了“当地人”的城市,逛超市住民居坐地铁和神父交谈也终究是浮光掠影,不在这里嵌入一段真切而扎实的生活,很难真正了解他们的世界。那种蕴积了多少才显露出的闲散步伐与放松目光,那种姿态即使叫做无所事事,也是金子般的珍贵。
如果看博物馆和美术馆是体味一个地方文化根基的最佳方式,那么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真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规模弘丽、馆藏深厚。哈布斯堡王朝百年收集的珍品,从古埃及一直悠长的绵延到18世纪,馆内处处皆是壮观的文艺复兴时期建筑与精美绝伦的设计。如此华丽的楼梯及雕塑,让人很难想象当年仅有28岁的克里姆特在大厅中潇洒创作出13幅巨型壁画,时间真是种动人的力量。馆内也弥漫着伦勃朗、提香和拉斐尔的作品,件件美到令人窒息。李白有云:“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而这里的艺术流派,或许也如曲径巨树,有奇特的起伏与枯荣,也有从旁逸斜出,最终形成一个神秘的十字路口,闪烁着探索的火光,喷薄着这个书写他们的生命的城市,以及塑造世界的方式。买票时发现最后一栏赫然写着“School group: Free”,也亲眼看到一个学习小组在其中一个厅里听老师讲授创作方法,不禁十分羡慕这里的孩子,也多少明白了它为何被称为真正的“艺术之都”。
这种在陌生城市从零开始的体验,让我想起初到美国读书的经历。那时有篇文章说,“融入一个地方,要从点一杯咖啡开始”,当时不信,现在深以为然。依然记得上第一堂专业课环视全班,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下课后喜爱中国文化的Dan对我说:“Don’t be too tough to yourself, cause you are not a native speaker”。哦,native speaker,原来这么简单的两个词就把自己分离了出去。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很奢望能听懂他们之间开的玩笑,因为那很多都是基于历史典故和政治渊源。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够知道paper中的定冠词何时该加何时该取消,因为导师轻描淡写的“没什么,只是习惯”让本来还觉得很擅长英文写作的我十分受挫。他们的习惯即使没有逻辑和规则,也要遵守,而你不了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那时觉得纽约的人们在车站买好咖啡后随手拿走一份报纸进地铁那一连贯动作好酷,可自己连一句“How do you like your coffee?”都答错,因为我第一次的回答是“Nice”,可这句话分明是问你咖啡是否要加奶糖的,所以很多纽约的人的回答是,“One sugar,one cream!”至于为什么用量化的语言去回答,没有什么,只是习俗。于是便在陌生的地方像雷达一样吸收信息,默默地记下各种显性隐形习俗,在真实的环境中奋勇求生。直到,在一堆native speaker的课堂,写作受到教授的表扬。可抛开这些外化的现象与肯定,你依然是一个外地人。
也许某种程度上,我们都在进行着由“外地人”到“当地人”的努力,不仅是身份上,更是情感上。黑塞说:“这世间有一种使我们再惊奇而且感到幸福的可能性——在最遥远、最陌生的地方发现一个故乡,并对那些似乎极隐秘和最难接近的东西产生热爱。”拥有一座城市的确是一种古怪的物权确认,就像每个人都在不同纬度的空间里谈论它,这样的所有权既是独一无二,却又永不排他。就像北京属于老舍,上海属于张爱玲,凤凰是沈从文的私宅,布拉格则臣服于风格迥异的卡夫卡。或者,如李静睿所说,“与其说我们给城市写上经纬度坐标,不如说用时间和城市的交叉我们才能定位自己”。或许有一天,我也能拥有现在工作生活的北京,虽然,我并不真正了解它。这种感觉,就像绮丽的布拉格可以洒满金色,也会在角落里出现荒凉凄黯的风景,那泥泞道路边库位的枯草,和黄昏时天际振翼而过的灰色乌鸦。
所以,你和当地人之间,隔的不是一张24小时交通票的距离。旅行能让你体会一个地方,却不能让你拥有。那里漫不经心的无所事事之美,远不是我们把现有生活无端升级或把一切经历推倒重来就能获得。米兰·昆德拉的《庆祝无意义》中说到,“无意义,我的朋友,这是生存的本质。它到处、永远跟我们形影不离,甚至出现在无人可以看见的地方—这经常需要勇气在惨烈的条件下把它认出来,直呼其名。”如今,即便来到了他的城市,也无法真正体会他所写下的鲜活状态。不过,也罢,正因为看过了这些风景,我们才会更有勇气对待俄罗斯方块似的生活,虽然会有些不规则的事件突如其来的掉下来,但心里积蓄些平静后,总会在规定时间内将它们妥善安放,或者干脆放弃不理。
喜欢《少年锦时》里的那几句温暖的歌词:
“钟声敲响了日落
柏油路越过山坡
一只通向北方的
是我们想象
长大后也未曾经过”
只愿,在这长大的岁月里,我们从未变化,而是越来越清晰的成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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