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登陆微信，手指熟练地点开“发现”，再指向“朋友圈”。
这是一整套不用过脑的流程，就像翻开一道做了一百次的作业题。
彩色圆环开始转圈，你疲惫地盯着屏幕，兴致盎然又兴致缺缺。
那个每天在公司碰到都会朝你机械性抽动嘴角的女人，几分钟前发布了一条信息。
照片是一个昨天还卖30，今天就搞活动打了8.8折的冰淇淋特写，融化的雪泪让人不禁猜测，它等一条舌头估计也等了蛮久。
你点赞的手势也很熟练，就像对同一件事点了一百次头，当然，你不会忘记附带一句不一样的评价。
“呀，隔着屏幕我都流口水了。”
你上下滑动了两下屏幕，两秒的空档貌似不够你思考，如果她回复了一个“下次一起去吃呀”怎么办？
只有你自己和你妈，还有两个指头都数得过来的前男友知道，你有多讨厌吃冰淇淋。
不过你很快就笑了，算了，谁在乎呢，她也就那么一说。
毕竟你比谁都清楚，明天八点半出现在办公室时，她那习惯性笑容里的机械感，并不会因为一个冰淇淋而就此融化。
2
你醉倒在街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个临时起意的不轨歹徒。
因为已经凌晨3点，是月亮不愿下去，太阳也不愿上来的时间。
唯一陪伴你的，就只有那大概需要洗两次才能真正去掉的、由半斤凉菜和一斤白酒混合而成的、在胃里发酵了两个小时的，呕吐物的气味。
以及，那条几乎已经印在大拇指上的、那条打开又退出、退出又打开的散伙短信。
突然响起的短信铃声让你振奋地一机灵。
你满怀着破镜重圆的期待，努力将因为喝多了而重影的视线对正，却发现是经常失眠的母亲发来短短的，却极尽啰嗦的问候。
“妞，睡了吧？看天气预报你那边冷，该穿长秀了。”
甚至，还有一个错别字。
你环抱自己，摸摸露在外面的手臂，它们果然像两条蛇一样光滑冰冷。
7点以后再回复一个“好的”吧，你心里估摸着，那样看起来才比较正常。
你终于肯唤醒瘫软的双腿，站起来拍拍屁股，摇摇晃晃地再次朝黎明走去。
3
你终于在雨天里挤上早高峰最后一班公交车，甚至来不及收好伞，它就又弹开来，带着土腥味的水珠迸了你和旁边的大爷一脸。
还好，大爷没有骂人，他只是用眉头夹破了其中一个水珠，你看着一条透明的线流下来，变成黑色，里面还混杂着他从菜市场刚带回来的泥垢。
等你终于收好不听话的伞，发现一个座位也没有。刚才有没有来着？其实你也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只能努力蜷一蜷禁锢在尖头高跟鞋里酸痛的脚趾。
大爷跟你一样站着。
你们中间隔着一对背书包的小情侣，男孩儿把姑娘环在胸口，她刚好可以亲吻他脖子上的痣，光是看着你都觉得又痒又甜。
大爷扭过了头，你知道他的眉头肯定又皱上了。
公交车停在一个学校门口，小情侣勾着小手指下了车，同时下车的还有刚才坐在他们身后的一个人。
你还没开始用双眼去觊觎那个空出来的座位，就被一道谴责的眼光给扫射了。
于是，你的嘴唇赶紧条件反射地翻动了起来：大爷，您坐。
大爷以一种从没打算跟你客气的姿势，占据了那个座位，并且，把装了三斤土豆的菜篮子放在了你的脚上。
你也只好尽力蜷起脚趾，心里不干不脆地流起眼泪来。
4
你站在衣柜前面犹豫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穿上了那条低胸的黑色抹胸小裙子。
今年的同学会依然定在钱柜，你幻想中光彩夺目的出场并没有发生，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你就被吞没在了黑暗和走调的音乐里。
只有当你找了个角落坐下后，上学时从没跟你说过一句话的学霸才看了你一眼。
“怎么来得这么晚，来，自罚三杯。”
你以为大家会顺势起哄，这样就有人注意到，你漫不经心而别有用心地偷偷露出了蕾丝胸衣的一条边，可是，他们个个都在忙着和旁边的人自罚。
你只能尴尬地朝学霸笑笑，在他不满意的啧啧声里勉强抿了几下杯子。
场面就这样哄闹却不温不火，直到他打开门那一刻大家才真正沸腾，你并没有像她们一样弹跳起来，心中那盆温吞了十年的火锅却在一瞬间就翻滚了。
让你高兴的还有，他没有带女伴。
更让你高兴的是，他一进来就坐在了你的身边。
最让你高兴的是，他竟然不到两分钟就发现了你的小心机，甚至低声在耳边给了你一个温心的提醒。
“虽然这里昏昏暗暗，但是还是要小心走光，去吧，去厕所整整。”
你站起来，努力让自己暂时离去的背影看上去羞涩一点。
而当你再次回来时，他已经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和一个胸衣更低的女同学斗起了地主。
学霸重新为你倒了一杯酒。
“怎么没带家属来呢？”你知道，这是个信号，学霸开始试探你有没有对象的信号。
“他没空。”你最后瞄了一眼另一头的他，吞下了半杯酒。
5
你每天上班会路过两个天桥。
第一个会渡你穿过一条不分昼夜车来车往、看起来足够宽广却总是在拥堵的马路。你每次都需要赶在升降梯下来之前，若无其事地把自己塞在人群里，门打开的一霎那再尽可能地把自己塞进电梯里。否则，就要爬那道长长的楼梯登上天桥，你曾因为这个迟到过2次，每次都是1分钟。
第二个你只是路过。每次走进它时，你都能看见和你一样嘴里嚼着早餐包的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有的甚至连脸上的凉席印都还没有抚平。他们下来之后多数不会看你一眼就转身离去，掖在裤腰里的上衣因为快速的扭动而不断滑出来。你赶紧扭头看看自己的腰间，确认没有失礼之后和他们一样向工作地点奔去。
不知道为什么，你今天特别想慢一点。
在第一个天桥上，破天荒地你停了下来，桥下因为乱切线而堵得更严重的车流开始“哔哔”躁动，你看着它们动弹不得，就像看着自己悬挂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许久没有惊喜。
你想起那个笑得不知所谓的女同事，想起母亲困顿不堪直到天明都睁着的双眼，想起靠站后打翻菜篮子只好撅起屁股捡土豆的大爷，想起递给你酒杯时学霸有意无意略过你指尖的手指。想起，在办公室里等待着你处理或者等待着你被骂的一堆公文。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真实发生的事情，今天看来却如此虚假。
你的心中愤懑非常，就像吞下了一颗从周星驰箱子里偷来的真话丸，满溢得就要爆炸。
于是，你将仿冒的香奈儿手袋从天桥上扔了下去，刚好落在一辆宝马的前盖上，你看见它停下来，或许它已经起码五分钟就没有移动过。
这下后面的车子更不能动弹了。宝马车主从车上下来，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你。
而你却并不想逃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一辆警车远远地停在了公交车道上，两个大盖帽走下来，袖子上别得却是“辅警”。
6
你坐在街道派出所的凳子上，额头正前方是五个鲜红的大字“为人民服务”。
宝马车主死死盯着你，心里盘算着把凹下去一块的车盖弄起来再补补漆到底要花多少钱。
警察不紧不慢地在杯子里倒了一撮龙井，又倒了一杯热水，然后一边吹着氤氲的热气，一边斜起眼角扫了你一眼。
你在宝马车主的骂声中例行公事地回答了几个问题，甚至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
你只记得那个警察最后跟你说：
“看一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签个字。年纪轻轻的，又有正当职业，犯什么傻。”
你签完字好像说了一句：
“嗯，确实有点儿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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