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

（一）

三十而立的陈晓东年轻有为，深得局领导的赏识，是局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在局党委会讨论会上，刘局长把他列入到了局后备干部人选当中。与他一起被列入后备干部人选的共有七个人，陈晓东被局里的同事们排在了前三。科里的同事们一致认为，对于最近的这次干部选拔任用，他作为重点考虑对象，他很有希望被提拔为副科长。

几个在市政府有关部门工作的同学，都很愿意帮忙，正在到处为他找关系，托人情。其中在市政府办公室的钱辉，是陈晓东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铁哥们，这次做了不少工作，出了不少力气。两星期前，就替他张罗一个周末晚上的饭局。今天是周末，正是这次晚宴举行之日。

虽然钱辉是铁哥们，但这事自己可不能含糊，毕竟他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待事成之后，千万不能慢待了他，得好好谢谢他。陈晓东一路开着车，一路想着。平日里，他和朋友、同事、哥们经常在一起聚会饮宴，少则三五个人小酌，多则几桌的朋友，只要打电话一约，一般都能应约到场，到了一起，也没个什么规矩套路，就是胡吃海塞，乱侃一番，喝完吃完一哄而散。

而这次请客吃饭可非比寻常。不光晚宴的选址由钱辉悉心挑选，菜单是他一个个亲自过目的，就连食材也都是由他精选的。关键是这次请的客人太重要了，都是些常在胡莱市官场上走动的翘楚，都是些能递得上话、办得了事的大人物，一般人是根本请不动的。用钱辉的话说，这些头头脑脑的人物，不光客难请，就算是人家想来，也未必能来得了呢！这一切幸亏有钱辉在背后替自己精心组织和安排，要是靠自己请，怕是一个也请不来的……陈晓东心里暗想着。

陈晓东私下里也十分佩服这个发小钱辉同学，不光脑子灵泛，还特别善于察言观色，不管是市里的领导还是下边县、镇的干部，只要和他照过一回面，吃过一顿饭，他就能把别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记住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能力！而自己却没有这个本事，拿自己和他一比，自己就是一个糊涂蛋！他时常在老婆面前夸耀这个钱辉，说他就像是人们传说中的“人精”！

傍晚五点不到，太阳还老高的，陈晓东驾着小车，飞快地开进了胡莱市远近闻名的飞雁度假风景区的巨大牌楼，一路又沿着宽阔的柏油马路拐向飞雁国际酒店。经过酒店左边的那条道路继续蜿蜒着往北开去。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数公里外掩映在绿树丛中的鸿雁庄园的穹窿形黄色尖顶便呈现在了陈晓东的眼帘里。这飞雁度假风景区原本是由飞雁湖和成片的芦苇围成的荒滩，是方圆十几公里的一大片自然湿地，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雁的迁徙中转站。先是由市里拨出几千万的资金改建成湿地公园，几年后又重新规划建设，改造成了如今声名鹊起的度假风景区。

依水而建的鸿雁庄园十分的隐秘而壮观，在飞雁湖畔的绿树环抱中，就像是镶嵌在绿地毯上的一颗琥珀明珠，显得庄严耀眼而神秘诡异。

陈晓东真的佩服钱辉安排的这个地方，既安静又隐蔽，非常适合他此时的心境，也许这也能适合那些客人们的心境吧……他暗自猜测着。

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的旋转大门，早有几个服务生模样的年轻的女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在门里列队迎接。她们鞠着躬，对他齐声唱和道：“先生您好！欢迎光临！”陈晓东停了脚步，对几个服务小姐点了微笑着一下头表示致意。

一个领头的服务小姐上前柔声问道：“先生，请问您是订餐还是就餐入席？”

“哦！我是就餐！”陈晓东微笑着答道。

“先生请问您几号包厢？”服务小姐始终保持着微笑的神情，欠身问道。

“888号。”陈晓东答道。

“先生。您这边请……”站在一边的另一个小姐躬身说着，摊着左手，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另外几个小姐一起重新列好了对，朝他一起又鞠了躬。陈晓东跟了那个小姐，上楼往包厢走去。

上了二楼，往东一直走到头，往北一拐，便是888号包厢。小姐推开门，立在门边，又躬身对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一进装修豪华、高端大气的包厢，陈晓东便看见钱辉早已坐在了大圆桌一边的沙发上了。见他正低头玩着手机，陈晓东连忙故作惊呼道：“哎呦喂！钱大主任！我的老同学，你倒先到了？！实在是抱歉！抱歉！”说着，向他热情地伸出了双手。

钱辉闻听也忙站起来，和他握着手，朝包厢努了努嘴，口中却问道：“怎么样，老同学？这地方规格和档次咋样？”

陈晓东环顾了包厢，拉着他的手，故意加重了语气夸赞道：“哎呀！不错！真不错！只有你能想到这样地方！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想不出这么个好地方！”

“你少来！”钱辉轻甩开他的手轻骂道。

“来来来！抽颗烟！”两人坐了下来，陈晓东连忙掏出烟来，递给钱辉一支并说道。

“告诉你！这顿饭的规格你可不能小气了？！”钱辉笑着说道。

“你放心，按照您的吩咐，我早预备好了！”他见一个男服务生，站在包厢门前，便对门外叫道：“服务员！”男服务生应声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问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去！帮我把后备箱里的两箱茅台和两条烟都拿进来！车牌是h9569，车就在大门边的停车位上。”他拿着车钥匙命令道。钱辉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的！先生。”服务生答应了一声，拿了车钥匙，便走出了包厢。不一会儿，两箱茅台和烟就搬到了包厢里。

“老同学，今天你运气好！”钱辉说道。

陈晓东心说今天要大出血，咋会运气好呢？便问道：“怎么呢？”

钱辉说道：“今天，我给你请来了贵客，你老兄注定是有贵人相助啊！”他有些兴奋地挥了挥手。

看着陈晓东向他投来疑问的眼光，他继续说道：“你知道市政府秘书长季晓光吗？他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平日里的饭局多了去了，有时一顿饭要赶几个场子呢！一般人都没机会请到他。我和他经常有工作上的联系，因此，关系也不错。”他停下来，吸了一口烟。一席话说得陈晓东不觉自惭形秽起来，刚想奉承几句，却被钱辉打断了。“上个星期我到他办公室找他说你的事，你知道他咋说的？”他斜眼看着陈晓东问道。

“咋说的？”陈晓东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激动起来，问道。

“他老兄爽快得很！一拍胸脯说，自己兄弟，小事一桩。这一句话，抵得上我一百句！”他轻声继续说道，“你们刘局长跟他不但是铁哥们，还是亲戚呢？！”

他歪着脑袋，掐着指头算道：“季秘书长好像是刘局长的小姨子的妯娌的二舅。”说得陈晓东连连点头赞叹。

钱辉又说道：“秘书长真是大忙人啊！我请他今晚上来，他立马就答应了，没二话的。”说得陈晓东不住的作揖感谢。

一个经理模样的年轻漂亮女人拿着菜单，走进包厢，笑容可掬地对钱辉说道：“钱主任！大忙人，您可好久不来了啊……”

钱辉坐着没动，两眼发着光，像一只饿急了的狗，舔着一块骨头似的上下打量着她，却微笑着说道：“李经理，你还是那么动人啊……你不请我，我怎么敢来啊？”

李经理站在他面前，笑得花姿乱颤，答道：“哎呦！我的钱大主任，我哪敢啊？您是大忙人，哪有功夫照顾我们小店啊？再说了，怕是请不动您啊！”

陈晓东置身事外似的，想走出包厢，却被李经理伸出的胳膊拦住了，她却问钱辉道：“钱主任，您需要看一下菜单吗？”

钱辉朝着陈晓东一努嘴，说道：“让我们陈主任看看吧。”

陈晓东连忙说道：“别啊！”有转脸对李经理说，“还是钱主任看合适。”说完，拿过李经理手中的菜单给了钱辉。

钱辉只略看了看，点了一下头，对李经理说道：“按照我说的办吧，记得少放糖，少放盐，微辣，另外，把那个甲鱼换了，太腻了，……你们有没有龙虾？。”

李经理说：“有，要多大的？”

钱辉笑着说：“不是，是小龙虾。”

李经理掩鼻笑道：“这……这……”她显然觉得小龙虾不太符合今晚来的客人的品味，来这个包厢进餐的，应该吃澳洲大龙虾才适合。

钱辉转脸对陈晓东正色道：“真的，季秘书长就好这一口！”

李经理恍然大悟，答道：“我马上去准备品相比较好的……是红烧？还是……”

钱辉答道：“麻辣的，要又麻又辣的最好！”

李经理听了，拿了菜单，扭着腰肢去了。

（二）

六点钟左右，七八个客人们鱼贯进入了包厢，陈晓东对大多数人都不太熟悉，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领导级的人物也有几个。这些人都是钱辉的熟客，他们彼此握着手，打着招呼。陈晓东向钱辉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坐在主位。钱辉也不推辞，就在对着包厢大门的位置上坐了，并招呼大家都坐了，陈晓东就门口钱辉对面的末位坐了，因好多位客人都不熟悉，自己的职位又低，便显得有些拘谨起来。钱辉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向大家打着手势介绍陈晓东道：“各位领导，这位是我同学，陈晓东！今天我做东，他请客，大家可要尽兴啊！”说得众人都向陈晓东微笑着点头示意，因桌子太大，陈晓东只得起了身，对众人笑着一一点头作了回应。

钱辉环顾了一下，问坐在旁边的秃顶男人道：“金老板，你那位美女咋还没到？”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秃顶男人说道：“钱大人，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哪有那个福气哦？人家跟着管人事的田大官人跑了……”说着，却拿眼往对面的一位西装革履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瞟着。

姓田的拿起桌上的筷子，朝着姓金的扔了过去，笑骂道：“你个死人！到你手的肉还让给别人，倒说起我来了。”

“我说金局，田局，这里头游戏啊？！”钱辉笑道。

田局长说：“你别听他胡诌，他那个科长可看不上我，人家瞄着上头呢！”边说，边用手里的香烟朝上指了指。

金局笑道：“还不是你小子给人家引荐的？!”

田局长摇着头说道：“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哦……”他故意拖长了声音，逗得大伙哄笑起来。坐在陈晓东旁边的年轻人，突然故意不断咳嗽起来，众人连忙往门外开去，只见一瘦一胖两个女人走了进来，便知道了他的用意。金局长慌张着起身大喊道：“快！快！快！我怕打针！”说得大伙又一阵大笑。站在门口的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娇嗔道：“好你个金二！看我不捶你！”便晃着大屁股，急急地跑到金局长的跟前，用一只粉拳在金二的后背上真的就连续地捶了起来。金二慌忙歪着身子，抬手招架，嘴里讨饶道：“哎呦！戚院长，饶命啊！我真的从小就怕打针”众人又一阵开怀大笑，对面的田局长笑得直不起腰来。进门来的瘦个子女人约三十多岁，笑着说道：“金局长，不就吃顿饭吗，也不等我……”说完，佯装生气地坐到桌前。

钱辉笑着说道：“耶？秦主任，不是说田局长带你过来的吗？”众人嘻嘻的笑。秦主任觉察到钱辉的用意，说道：“钱大主任，你说笑话的吧，我怎么敢劳动田局长啊，人家田局长日理万机，才不会搭理我这个小主任呢！”说着，那眼神瞄了田局长一眼。田局长却冷着眼，没有回应他热辣辣的眼光。

开席前的饭桌上气氛挺活跃，又说了一会儿，钱辉没忘记把陈晓东介绍给两位女性。他看了看腕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对陈晓东使了个眼色，意思时候不早，可以让服务小姐安排上菜了。见他左手边季秘书长的座位上还空着，陈晓东便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钱辉。钱辉冲他摆了摆手，对众人道：“今晚我们的季秘书长也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陪各位！应该马上就到了，我看可以斟酒上床了！”他错把上菜说成上床，逗得人们又笑了起来，金局长一本正经地说道：“钱主任的水平就是高，这上床和上字不同却有相同的意思……”他见众人都面带疑问地看着他，便表情严肃地又说道：“你们想，这床上的是啥？”秦主任接口道：“被子啊!”金局长接着问她道：“被子里的呢？”秦主任拿起桌上的筷子就要扔他，他赶忙用手遮拦，并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啊……被子里头裹着的是女人，古人说秀色可餐啊！……这桌上的，是菜！这两样都是给人看的，也是可以让人吃的！所以，我认为钱主任说的没错……”话还没说完，戚院长和秦主任的两双筷子朝着他的秃脑袋飞了过来。众人又大笑了起来。陈晓东把这些人在电视镜头前的严肃样子以及刚才插科打诨的情形，自然而然地在心里头做了对比，觉得他们倒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模样，不觉偷笑了一回，见钱辉看着自己，便忙敛了笑。

钱辉要陈晓东叫服务小姐进来斟酒。田局长推说不会喝酒，钱辉几番劝解，也无济于事。因陈晓东没带葡萄酒，钱辉便让服务员拿来几瓶上好的白葡萄酒，让服务小姐开了瓶，给戚院长和秦主任都倒了。八碟冷盘已经上桌，大家只得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季秘书长的到来。

桌上钱辉的手机突然“嗡嗡”地剧烈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电话号码，见是季秘书长的号码，连忙起身到包厢外面接听，众人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见钱辉快步往西穿过走廊而去。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钱辉领着满面春风的季秘书长进了包厢。

季秘书长一身藏青色的西服，打着蓝色条纹的领带，脚蹬黑色皮鞋，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显得庄重而温和。他微笑着，向包厢内纷纷起身迎接他的众人握着手，显得和蔼而亲切。

穿过众人，他来到钱辉旁边的座位前站了，微笑着对大家说：“坐！大家坐！都坐下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今天实在是太忙了……”钱辉把他的公文包接过来，挂到身后的衣帽架上，见秘书长脱了西服，坐了，便对大家说道：“大家都坐下吧！”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季秘书长看见自己面前的一杯白酒，笑道：“小钱啊，我哪能喝酒啊，待会儿还要去办公室，省里有领导过来，可不敢喝酒。”说着，便挪了杯子，放到钱辉面前。又贴着钱辉的耳朵耳语了几句。

钱辉听了忙说道：“秘书长，难得你赏光，这接待的事可以让下边的人代劳一下，你看……这酒要是一点不喝……”众人都盯着秘书长，纷纷点头表示同意钱辉的话。

秘书长看着众人热切的目光，感到有些为难，几秒钟后，他笑道：“很抱歉！今天不能喝酒！”众人都笑着，却没有勉强。钱辉便让陈晓东拿来一瓶矿泉水，给季倒上。

酒宴正式开始，热菜也上来了。钱辉向秘书长介绍道：“秘书长，这是我同学陈晓东，刘局的手下，年轻有为，你可得多多照应哦！”陈晓东连忙起身向他躬身点头致意。

季秘书长看着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夸赞道：“哦！不错！听说过，一看就是个人才。”陈晓东才坐下，连忙起身说道：“秘书长过奖了……”

秘书长突然转脸问钱辉道：“刘局呢？他怎么没来？”

钱辉附耳小声答道：“刘局省里有个会……”

“哦！”秘书长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这事还得秘书长出面跟刘局打打招呼。”钱辉对秘书长耳语道。他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坐在对面的陈晓东却依稀听得。季秘书长靠在椅背上听着，边不动声色地微微点着头。

见众人都十分拘谨地看着自己，不动筷子，季秘书长摆了摆手，笑着对大家说道：“今天是周末，大家都辛苦工作了一个星期了，也该放松放松了……那个，小钱，……你们可以自由发挥嘛！……都多喝几杯……”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放松了坐姿。

“来！我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吧！”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季站起来说道。众人都纷纷起身举杯，分别着和季碰一下，红的白的又都喝干了，等季坐下来，才又都坐了下来。

服务小姐又给每人分别满上，季只倒了半杯矿泉水。

金二笑着起身，意欲敬季的酒，刚举起杯子，却被钱辉起身拦了，钱辉说道：“金局，你等会儿，今天我做东，哪有你先敬酒的道理！”却躬身把杯子低碰了季的杯沿，对季说道：“秘书长！感谢您的光临，令我十分荣幸！我敬您一杯，您随意，我先干为敬了！”说着，一仰脖子，干了。季也起了身，浅浅的喝了一口，笑道：“早听说小钱海量，今天果然不假啊！”又坐了下来。

戚院长见季秘书长吃完了嘴里的一口菜，刚放下筷子，便马上站了起来，坐在她一旁的秦主任几乎同时也站了起来，像是事先约好的一样，都端着红酒，敬季秘书长的酒，颇有些尴尬，戚院长眼快心灵，立即说道：“秘书长，我和秦主任一起敬您！”却又那眼看着钱辉，意思让他给她介绍一下。钱辉见了，便起身对站着的秘书长介绍了，季秘书长端着杯子，笑着说道：“两位美女，我记得，戚院长的论文获得过我市的科学进步奖，她可是咱市里的医学专家啊！”戚院长连忙红了脸笑道：“秘书长夸奖了。”季又指了指秦主任说道：“这位是咱人事局的美女科长，不但年轻漂亮，据说魄力非凡，前途无量啊！”接着对大家说道：“既然是两位美女敬酒，我当然得干了！”说着，一仰头，便喝了杯中的白水，众人鼓起掌来。两位美女便也干了杯中的红酒。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立即给他们重新倒了酒水。

钱辉用小汤勺舀了一个刚端上来的清蒸鲍鱼，放到季秘书长的碗里，笑着问道：“秘书长，听说市委要召开反腐倡廉的专题学习会议，不知道这次参加的人都有哪些啊？”

季秘书长放下筷子谈道：“上个星期，省里召开了反腐倡廉的专题学习会议，市里万书记和胡市长都去参加了，按照省里的要求，我市的学习也要马上开展，这几天正在起草相关文件和学习精神，估摸着下星期三左右开始，分期分批开展。第一批参加的对象主要是机关部委办局的相关领导和同志……不但要学习，还要讨论和总结。”他看了看桌上的同志，笑着说道：“我看在座的各位都是参加对象哦！”众人听了不免都油然而生自豪感。

他继续说道：“说起来，还要祝贺你老弟啊！”众人都不觉一惊，听着他的下文。只听他继续说道：“恭贺老弟即将担任刁铎县县长！得以宏图大展！恭喜了！”说完，举起杯子，向钱辉祝贺。钱辉连忙举杯起身，说道：“多谢秘书长关照提拔！”便一饮而尽。秘书长坐着，又只呷了一口。众人忙一起向钱辉道贺，钱辉却连忙阻止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不敢！不敢！”陈晓东听了，几乎惊掉了下巴，暗想，这事钱辉居然还瞒着自己！私下不免把这事在心里咀嚼了一番，不觉隐隐地又一阵躁动起来。

（三）

烧锅鱼头被两个服务小姐抬上了桌子，众人都不敢动，把烧锅沿着大圆桌转了，直到季秘书长面前，钱辉动手给他捡了些鱼嘴上的肉，又用汤勺舀了些又浓又白的鱼汤，放到碗里，双手呈到他面前，口中说道：“这鱼头可是正宗的飞雁鱼头，精选的二十斤以上的灰鲢鱼头，经过五小时的慢炖，不但肉质鲜美，这汤更是一绝，秘书长您尝尝鲜……”季秘书长点着头，低头品尝着，不住地点头夸赞着。钱辉推动者内桌旋转着，对众人说道：“来！大家都尝尝……”众人却都说：“钱主任先来……”

秦主任故作惊奇地问道：“钱主任，您此话怎讲！”

钱辉笑答道：“咱这飞雁鱼头，早就名声在外了，号称飞雁第一湖鲜！纯天然的飞雁鲢鱼每年产出100多万斤，光我们本地消耗，每年就要超过这个数！更不要说品质好，份量足的！尤其到了现在，库存的寥寥无几了，你要是不预定，早被人抢走了。你想，哪有那么多的……”秦主任又问道：“那顾客来了，而且很多顾客就是冲着这个飞雁鱼头来的，没了咋办？”

钱辉卖关子似的说道：“这就是生意经了……”他捡了一块鱼头肉，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这些生意人有的是办法。他们到外地去收购大量又肥又大的灰鲢，放到大雁湖的网箱里，不用喂食，不出一个月，这品质和口味便和这大雁湖的一样了。这外来的鲢鱼每年也有100万左右呢！”说得秦主任连连点头称奇。其余众人则不动声色，继续品尝着湖鲜。陈晓东却真的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秘密。

金二见钱辉说完，便站起来向季秘书长敬酒。他双手端着酒杯，对季说道：“秘书长，今天有幸与您共餐，实感荣幸，借钱主任的酒，我敬您一杯……”说着，躬身低了杯口，于季秘书长端在手中的杯子轻碰了一下，又谦卑地说道：“您随意，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把整杯的茅台酒倒进嘴里，又亮了杯底，灯光下光秃秃的头闪闪发亮，夸张地把眉头皱成了一团，众人看了，就像是在看一个揉了褶子的大肉包子，众人都暗笑。

季秘书长微笑着站起身来，端着杯子，又抿了一小口矿泉水，说道：“谢了，金局。”他放下酒杯，坐了下来，却问道：“金局，上次你们局的事情出了好了没？”

金二赶忙答道：“这事本来打算下周给您回报，今天正好给您提前打个招呼！”季秘书长赶忙伸手制止道：“唉！我就是随便问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金二只得住了口。

季秘书长却又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老弟，这事处理要严谨些，不能含糊，处理结果要在论坛上公示出来。”

金二有些面带为难，吞吞吐吐地说道：“秘书长，这……，其实……他本来也是个好同志，工作也十分踏实，……这次只不过是犯了点小错，这……，希望领导们考虑一下……”

季秘书长微笑着，言语中却带着压迫的气势，说道：“犯了点小错？！你这么觉得？！”

金二一头的汗，忙自斟了一杯，口中称道：“对对对！秘书长指示得对！请领导批评……”慌忙又站起来，举杯向季秘书长再次敬酒，秘书长冷冷地说道：“这酒你就不要再敬了，回去你找你小舅子好好地谈谈，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有知道了错……”见金二判若两人的模样，陈晓东心暗自思忖道，这姓金的小舅子一定是犯了什么错……又突然想起，前一段时间，论坛上有人发帖，向市纪委举报某局的局长专职驾驶员受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心想，他们俩说得肯定就是这事了。

一个服务小姐把足有筛子那么大盛着龙虾的不锈钢碟子端了进来。众人见了这碟色泽鲜亮，排列整齐，堆得老高的龙虾上了桌，都不觉鼓起掌来。陈晓东这龙虾不但个大，色泽鲜红，而且一层一层地被码的整整齐齐，足有五六层，让人看着就有大快朵颐的食欲，不觉心里也赞叹起来。

龙虾碟子转到季秘书长的眼前，只见季秘书长的脸庞在龙虾和包厢里璀璨的灯光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钱辉带上一次性塑料手套，立即动手，为季秘书长剥龙虾，季秘书长制止他道：“小钱，我自己来！”说着，他也戴了手套，动手剥了起来，并用嘴向大家示意道：“大家都来！”众人便把内桌转了，纷纷动起手来。

季秘书长一时腾不出手来，众人便不再敬他酒，看着他和钱辉贪婪地边剥边嚼着龙虾，享受着美味，他们都感觉到，季秘书长不是一般的喜欢这小龙虾。

季秘书长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就边剥边说道：“咱这飞雁小龙虾也是一绝，记得有一次招商引资会，咱老书记给几个台商推荐了这个菜，结果，酒宴结束，发现只有这龙虾盘子是空空如也，其他的几个菜都不太动。”众人都感同身受似的赞叹着。

这时，钱辉听到身后衣帽架上的皮包里手机响了，便问季秘书长：“首长，您的手机响了。”见季秘书长脱了手套，便起身到衣帽架上拿了公文包，提给季秘书长。季秘书长从包里拿出苹果手机，看了号码，起身出了包厢，并随手关了门。钱辉换了手套，替他继续剥了几个龙虾。

几分钟后，季秘书长回到包厢里，对大家说道：“对不起各位了，我要中途退场了。”说着便到衣帽架上拿了西服穿好，端起桌上的水杯，向站起来的众人示意了一下，口称：“敬大家！”喝完，不等众人挽留的话说出来，便又提了公文包，准备出包厢。众人见他一脸严肃，想必有重要的事情，都纷纷离座送行。季秘书长在包厢门口和众人一一握手，又阻止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说完，便留下众人，出了包厢，又随手关了包厢门。

陈晓东和钱辉两眼目光一碰，便心领神会地追了出来。尾随他快步来到停车厂，见他的司机早在启动了的车边等候，便上前钻进奥迪车的后车门，借着车灯明亮的光线，却又看见朝车走来的钱辉和陈晓东，便让司机稍作等待。

钱辉和陈晓东赶忙紧走几步上前。陈晓东弓着身子，对坐在已摇下车玻璃的车窗内的季秘书长笑着问道：“季秘书长，您走得这么急？”却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季秘书长微笑着答道：“谢谢了，小陈，刚才接到电话，省里的领导就要到高速路口了，老书记要我必须好好接待。”他略作停顿，接着说道，“小陈啊，别灰心！好好工作！要相信组织和领导！只要工作踏实，经过组织考察，那些有能力，有水平的同志，就一定会得到提拔重用嘛！相信我！”说完，便拍了一下驾驶员的椅背，说声：“小顾，咱们走！”奥迪车轻启油门，一溜烟地开走了。陈晓东目送着远去的奥迪，感觉身子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意。站在他身后的钱辉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老同学，领导的话你只能听一半。”陈晓东的内心却还在冰窟窿里挣扎着，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垂头丧气的陈晓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进的包厢，脑子里回想着季秘书长的话语，心头似有一团乱麻，让他一时无法回过神来，也理不清个头绪来。他低着头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宴席上，已经两三杯酒下肚的人们，似乎解除了枷锁，一改先前拘谨的神情，都变得兴奋起来。钱辉则象没事人一般，坐着和众人推杯换盏，晚宴的气氛更加得活跃了起来。

（四）

几轮敬酒下来，人们的嗓门开始大了，两个美女更是和隔壁的男士划起了拳。本不喝酒的田局长，夹在秦主任和一个姓李的副主任两人的中间。秦主任高耸的胸脯晃动在田局长的眼前，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借故上洗手间，逃了出去。回来后，见李副主任已经移了位置，便索性和他换了座位。金二和戚院长也坐到了一处，在大声地划拳吆喝。几杯白酒下去，金局长的秃脑袋显得更加的红亮。钱辉则在不停地打电话，时不时地进出着包厢的玻璃大门。和陈晓东坐在一起的几个人，则要含蓄得多，他们相互寒暄着敬酒交谈，沟通着感情。

过了好一会儿，金二也许是酒够了，也许是累了，对戚院长说道：“戚大美女，我可斗不过你，不能再喝了。”戚院长却不依不饶，起身扯了脖子上的围巾，说道：“再来！今天非把你干趴下不可！”金局长笑道：“怎么？你脱衣服？！你脱我就脱！”一句话说的大家哄堂大笑。

戚院长却毫不在意，笑着问道：“金局长，你就不怕嫂子吃醋？”

金二笑着说道：“你嫂子可是个贤惠人，没那么小气哦！”

秦主任在一旁听了，说道：“你们没听人家局里的说吗，人家家里的是基本不用哦……”众人又有一阵大笑。

金二听了，却敛了笑容，对她说道：“你秦主任也是个性情中人，人又年轻漂亮，出了门可是会招蜂引蝶的……”

秦主任当着众人不好动怒，只冷笑道：“金局长，这话从何说起啊？！咱小小的一个主任，谁会看得上啊！再说了，您金局长不也是个性情中人吗！”

刚从门外打完电话进来的钱辉见两人斗起嘴来，赶忙上前解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来给大家讲个故事。”众人便都住了嘴，听他发言。

“某个县令拜见知府，在大堂上落了座，着知府大人刚欲问地方民情如何，便觉小腹部胀满不适，不觉便放一响屁，觉得有些尴尬。这个知县却谄媚道：“大人不必在意，此乃人生之气也，人食五谷，哪能不携混沌之物，此亦为常理。”这时，这个知府大人才觉得舒坦些，惹得堂下众衙役心里头暗笑。大人刚要再问知县的时候，突又一阵腹中绞痛，难耐之下，又连着放数个响屁，知县忙说：“大人此为中气和顺之象，听之似有丝竹之玄妙，闻之似有麝兰之悠远，贵兆也！福兆也！”堂下的众衙役均笑出声来。这个时候，知府已是腹痛难当，屁滚尿流的，急忙摆手，想要离座到内室出恭，知县忙上前搀扶着，又献媚道：“大人此番亦与常人不同，御敌于前而能泰然处之、从容不迫，必将为大富大贵之人也！”知府痛楚难当，怒目回身抽了县令一个耳光，大声呵斥道：“老子要拉屎！”便急奔茅厕而去。知县一脸委屈，捂脸愕然而立，却不知错在何处。”

故事听完，众人都笑了一会，田局长说道：“钱县长，这故事是不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啊？” 众人便马上明白过来，纷纷起身都端着酒杯朝他敬酒，口称钱县长。钱辉笑着连连倒退，摆手说道：“诸位兄弟姐妹，不敢当不敢当！这事八字还没撇呢……”却被戚院长拿着杯子，把酒朝他的嘴里灌。溢出的白酒洒了一地，也湿了他的白衬衣的衣领。戚院长忽觉他的身份即将改变，便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太过，赶忙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你看这……”用纸巾帮着他擦拭衣领上的白酒。钱辉却没在意，说道：“没事没事！”又用手指着大家道：“你们都喝了！谁也不准偷懒……”监督着众人都喝了，方才坐下。众人也都笑着坐了，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敬酒。

陈晓东喝着茅台酒，吃着美味佳肴，却觉着如同嚼蜡，即苦，又涩。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只听田局长说道：“钱县长，据说这个刁泽县很穷啊！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口还在贫困线上。这以后，茅台酒可是喝不成喽……”钱辉十分兴奋，晃着身子，挥动着胳膊，笑着唱道：“若是那兄弟来了，迎接他的是茅台！若是那财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金局，你说呢？”又说的大家笑了起来，金二听了更是眉飞色舞、眉开眼笑的。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陈晓东才从季秘书长的那句话的阴影下缓过神来。他已心冷到了极点，怀着毫无希望的想法，也融到了现实里的氛围中来。他举起酒杯向众人一一敬酒，连着几杯下肚，便有了酒意。钱辉见了，便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劝他少喝，不要喝醉了。陈晓东却笑道：“酒是穿肠毒药，却人人都爱，我也不能幸免。”又喝了几杯，便醉了，趴在桌上睡去了。

醒来时，已是深夜，自己却躺在客房的大床上。他打电话到前台问了是谁送他到客房的，总台的女服务员告诉他说是钱主任，他问道：“钱主任走了？”女服务员答道：“钱主任他在312房间。”他便出了客房门，走到312房间的门前，刚要敲门，却隐约听到房间里传出是娇滴滴的女人说话声音。他蹑手蹑脚地贴门仔细听了，觉得像是鸿雁山庄李经理的声音，便悄悄又回了自己的208房间。

一个月后，市委关于人事任免的文件下来了。下班时，在局大楼的信息公示栏里，看着文件上几十个人的人事任免信息，陈晓东的心态已变得十分的平和淡定。他仔细看了很久，却没找到关于钱辉的任免信息。倒是看到田局长和金局长的任免通知，田局长被调到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金二被免去局长职务，并没有被重新任职的内容。

陈晓东不觉冷笑了一阵。又看了看，也没有找到局里的任免通知，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