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歌

她叫柔止，时光对她来说如此缥缈，她是一个剑灵，她已记不起自己在这把剑里度过了多少时间了。承载她的剑不是什么天下名剑，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上面甚至锈迹斑斑。

柔止来自铸剑阁，那个每年都能造出名剑的门派，但她……是一个败笔，或者说承载她的剑是个败笔，拥有剑灵的剑，怎么会是败笔呢……

但她确实从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扔进了一堆破铜烂铁之中，她身边的剑没有一个会说话，而且这些剑每年都在变多，对于她来说，这里有的，只有永恒的孤寂，直到那天，他的到来。

从他被扔进来的一刻起，柔止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同为剑灵，柔止能感受到他有过比自己多太多的经历。

“哈哈哈哈哈……”那个剑灵笑的十分不羁，根本就不像是一个高贵的剑灵该有的表现，“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他从长剑里钻出，站在剑锋之上，面容俊俏，修长的眉毛如他的剑一样锋利。柔止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承载他的剑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也还散发着寒冷的白芒，剑上倒映出他的身影，剑身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长龙，此刻那条龙就像是围在他身上一样。

柔止本来还挺开心的，但想到，他一定不是什么败笔，又不想从自己锈迹斑斑的剑里出来。

“喂，我看的到你，快出来啦。”见他对着自己喊道，柔止觉得自己有些无礼，连忙从锈剑里出来。

结果柔止出来之后，他又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柔止低下了头，小声问道，“你……你是谁啊……”

“啊……”他似乎有些懊恼，“你不认识我了吗……”他慌忙的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颊，想让柔止想起什么来。

柔止低头沉思良久，突然抬起头来，他满脸笑意，眼中充满了期待，可柔止却说：“我……真想不起来了。”

他低头叹了口气，“诶，好吧，其实我们是一起出生的，我叫刚止。”

“刚止……”柔止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和我的名字很像啊。”

刚止又叹了口气，就连锋利的眉毛也温柔了许多，“要不是这名字，你或许也不会被抛弃……”

“啊……”柔止听到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不禁来了兴趣，“这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呢……”

刚止接着说道，“当年铸剑阁的大弟子铸造了我们，并起名为刚止与柔止，结果掌门他……”刚止顿了一下，显然有些生气，“他说，剑无需柔，于是你便到了这儿……”

“这样啊……”柔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没关系的啊。”说着说着她却哭了起来，是谁都会哭的吧，就因为一个名字，自己就不得不在这黑暗中待着，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当初的铸剑人恐怕也已经离世了吧，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剑灵，但当她知道自己被遗弃的原因是这样荒唐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流泪了。

“别，你别哭……”刚止急了，“好了好了，不委屈了，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

柔止停止哭泣，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哭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你休想骗我，你肯定是犯了什么错才被扔掉的，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来陪我？”

刚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后来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柔止又躲进了自己的锈剑里，即便它生锈了，但对她来说，这就是自己的归宿，她不知道剑灵能活多久，但她经常祈求老天带自己走，因为这样的黑暗，她不想再忍受了。

但刚止就像是一道光，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第二天刚止又死皮赖脸的找她聊天，她本来不想理刚止的，但刚止说要给她念一首诗，她就忍不住出来了。她曾经在别的剑身上看到过诗句，但还从来没有听别人念过。

看到柔止出来，刚止脸上洋溢着笑容，开始念他准备好的诗：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有我们的名字诶，”柔止十分惊喜，“曰归曰归，是想回家吗，可那也要先找到归宿啊。”

刚止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道，“我已经到家了哦。”

柔止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刚止，“怎么能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呢，又黑……又冷。”

刚止却指了指柔止，“我的归宿，是你啊。”

柔止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留下一句，“不理你了。”然后就回到了剑里。

刚止笑了笑，却接着对着那把生锈的剑说着自己的故事。

他已经侍奉过五六任的剑侠了，他说，剑侠们其实也和他一样，一直在找自己的归宿，找到了之后，就会放下剑，归隐山林。说完他眼神一黯，但剑灵……不能自己放下自己。

柔止又偷偷冒了出来，然后问道，“那你的归宿是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的归宿……是你啊。”刚止柔声说道。

柔止脸一红，又缩回了剑里。她才不信呢，就这样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剑灵，然后莫名其妙的说着她是自己的归宿。她又不是一百多岁的小剑灵了，哪会信这些话。但她的心，还是莫名其妙的乱跳。

他们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起来，柔止和他渐渐熟悉起来，他讲着那些令人或悲伤或感动的故事，柔止十分喜欢他讲的故事，他说这些故事都是在人世间流传的，于是柔止便想去人间看看。

还记得第一次刚止讲的是一个关于将军和佳人互相等待，然后又分开的故事，她感动的泣不成声，那天，刚止对她说，“我们在一起吧。”

柔止突然愣住了，这次她愣了好久，然后轻声说道，“剑……剑灵也可以在一起吗……”

刚止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柔止也学着刚止的样子点了点头，“嗯……好。”

刚止开心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柔止擦干了眼泪，惊讶道，“我们能出去吗？”

刚止重重的嗯了一声，“当然可以，相信我。”

柔止温柔的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

那天刚止和柔止聊了很久，柔止睡不着觉，总觉得有些不安，刚止却说那是因为柔止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外面的世界太兴奋了而已。

柔止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呢？”

刚止说，“因为我们来自一位铸剑师，其实，你就是世界上另一个我啊，我们有那么多相同的爱好，经常能猜中对方的想法，不是吗？”

柔止想了想，还真的是这样，他们的喜好基本上相同，或许，他真的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第二天早晨，柔止迷迷糊糊地听到刚止在说些什么咒语一样的话，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刚止坐在剑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光芒。

“刚止……你在干什么？”柔止问道。

刚止没有理会她，还在自顾自的念着柔止听不懂的奇怪的咒语，柔止不敢打扰他，只好默默的看着刚止，过了一会儿，刚止突然睁开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柔止想去抱住他，但剑灵只是灵，没有实体，所以她只能穿过了刚止的身体。刚止轻轻笑了笑，“没事儿的，只是念一个能让我们离开这里的咒语。”

柔止看刚止没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他，“你这个咒语……没有副作用吧。”

刚止点头，“当然没有，这可是掌门传给我的。”柔止下意识的相信了他，这些天，他们无话不谈，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

刚止走上前，拉住了柔止的手，轻声道，“抓紧我的手，走吧。”

柔止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了真正的身体，甚至能感觉到刚止手掌的温度，刚止紧紧抓着柔止的手，他们的身体越发的大了起来，刚止举起右手，向上猛推，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了黑暗的空间。

刚止带着柔止，从黑暗中跳了出去。

外面竟是这样的温暖，光明，柔止伸出自己的手，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外面真是太棒了！”柔止忍不住说道，她伸出双手，抱住了刚止。这次她终于抱住了刚止，曾经他们聊天的时候，柔止说过，如果能真的抱住刚止，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当她真正的抱住刚止的时候，她不想再松手了，因为他的怀抱，很温暖……

柔止到了外面，才知道，自己一直呆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铁箱子，而铁箱子外面，便是光明而广阔的世界。

刚止带着柔止，悄悄离开了铸剑阁，柔止看的出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甚至连后山的马儿都是准备好的。

柔止沉浸在看到新的世界的喜悦之中，一路上都乖乖听话，跟着他下了山。铸剑阁外面的世界更加艳丽多彩。

刚止带着柔止在集市里转来转去，带她吃了糖葫芦，又陪她去看了皮影戏，最后去的地方，叫镜湖。

这个湖柔止记的很清楚，那是刚止给自己讲的第一个故事，将军与佳人互相等待，最后佳人葬于镜湖，而将军则待在镜湖成了一个船夫。他们早就讨论过，有一天一定要去镜湖看看。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画舫之上，刚止与柔止一起看着远方的落日。时光静谧而美好，柔止想，这样的时光，如果能一直存在就好了。

可上天就像是听到了她心的话一样，转眼就告诉她一个遗憾的事情。

刚止站了起来，他对着柔止说道，“柔止，能……再抱一抱你吗？”

柔止红着脸站了起来，低着头说，“当然可以……”

刚止将柔止拥入怀中，这次他抱了柔止很久很久，然后才在她耳边说道，“柔止……我爱你。”

柔止小脸一红，轻轻嗯了一声，“我……我也是。”

刚止却又说道，“对不起……我要走了。”

柔止抬起头来，看到刚止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慌了，“刚止，你……你要去哪，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归宿吗？”

刚止温柔的笑了笑，残阳照的他的脸颊绯红，“你就是我的归宿，也是我要去的地方……”说完柔止发现再也抱不住刚止了，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变成了虚无的状态。

“我已经看遍这世间了，该你看了。”

刚止说完，化成了一缕烟，飘向了西北方。

顷刻之间，柔止就失去了一切。

她呆呆的看着怀中的空气，上一秒，刚止还在……她哭了出来，泪水砸在镜湖的水面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就这样走了，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但柔止不想让他就这样离开，她要找到他。

圆月当空，柔止想重回铸剑阁，却被两个弟子拦住。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铸剑阁，平时不接待客人。”其中一个弟子看着她说道。

“我……”柔止想了一下，“我是柔止，我要见你们的掌门。”

“掌门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而且你的名字分明就是《采薇》里的，休想糊弄我们。”另一个弟子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必须要找他回来……”柔止喃喃道，她心一横，跪在了地上，“求你们让我进去吧。”

那两个弟子看她直接跪了下去，两人面面相觑，但却仍旧不能放她进去，其中一个弟子只好对她说道，“姑娘你快起来，我这就去帮你通报。”

柔止摇了摇头，“他来了我就起来。”

“诶……姑娘，你这……”弟子面露难色，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有趣……”说话的人是个俊朗青年，两个弟子对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他手一摆，“下去吧。”

两个弟子慢慢退下。他笑了笑，“真是有趣，刚止啊刚止，原来你是为了另一个剑灵……奇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把刚止还我！”柔止突然冲向前去，掌门挥了挥手，三把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剑浮在了她的面前，剑锋直直的对着她。

“是他自己走的，与我无关。”掌门不屑的说道，“以自身五百年的修为与灵体，换你永世长存，你还是好好珍惜他的一片好意吧。”

“什……什么……”柔止愣住了，刚止牺牲了自己，换来了她的永生……可这值吗，他们才认识了快四十天而已，他为什么这样做。

柔止这才想起，他曾经说，做一件事，只要自己认为值得就行了，可是，他为什么觉得值得呢……

“好啦，既然这是刚止的选择，我也不责怪他故意辱骂我了。”掌门笑了笑，“你走吧，我不会为难你的。”说着，三把长剑回到了他的身边。“既然要让你见到光芒，他就只能拥抱黑暗。”

柔止还愣在原地，故意辱骂掌门……刚止不是说，他是不小心犯了错吗……而他现在，在忍受着那样寒冷的黑暗吗……

掌门转身正要离去，柔止却突然问道，“那……还有没有办法找到刚止？”

掌门笑了笑，头也没回的说道，“倒是听说昆仑山的万剑宗能找到使用这个秘法的剑灵，但这也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没人见过所谓的万剑宗，我劝你，”他顿了一下，“还是好好看看他想让你看的这个世界吧。”

说完，掌门扬长而去，而柔止，心里只有昆仑山的万剑宗，是的，她本该为了刚止的一片好意去领略这个美丽的世界，但……对她来说，真正的世界，就是他。

柔止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传说中的万剑宗，但她还是朝着那里前进了，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刚止把自己从深渊中救了出来，自己也要带他离开黑暗。

“师父……这便是你珍藏已久的剑歌？”一个红衣女子手里拿着一把生锈了的剑，对一旁白发苍苍的老者提问。

老掌门咳了几声，看起来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对，这……这就是剑歌，也是让一把剑上有两个剑灵的诀窍，你答应为师，以后立下规矩，不管做出的剑有多差劲，铸剑阁的弟子皆不可弃之。”

女子连连答应，“师父，我答应你了。那最后，他们怎么了。”

老掌门只是笑了笑，“其实直到前些天我才知道……”他又咳了几声，“看你手里那把剑……”说完，老掌门慢慢闭上了眼睛，脸上却还是满意的微笑。

女子看了看手里握着的那把生锈的剑，它是铸剑阁掌门的信物，师父交代，以后这把剑要代代相传，但她却看不出这剑里，有什么答案。

静静的看了半天，女子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得放弃，但师父的话，她必须要听，根据师父的交代，她接替了掌门的位置，并立下铸剑阁弟子不得弃剑的规矩，而剑歌，这个名为歌的故事，她也将之公布了。

师父虽然没说，但她知道师父很重视剑灵，而那两个剑灵，说不定真的永远在一起了，而师父的愿望，应该也是让那些相爱的剑灵在一起吧，所以，她自己决定了这件事。

锈剑之上，斑驳的铁锈之下，是已经无法识出的画卷。画卷之上，一位女子在雪中漫步，正在努力冲过重重阻碍，在她面前的有悬崖，有猛兽，但她脸上的坚毅，告诉人们，她不会放弃的。因为在不远处的山顶，有一个魁梧的背影，在等着她。

所谓光明，其实是你。

所谓温暖，其实是你。

所谓世界，其实是你。

世间真的有灵，亦有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