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事开始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孩的影像：在一个傍晚，窗边点着一根蜡烛在静静燃烧，他趴在桌子上，静静看着蜡烛，仿佛在想着什么。

这个男孩动了。他感觉桌子上太空旷，太广阔，仿佛暴露在天空下的沙漠；于是他拿来了一本书，垫在了双臂下面。那本书是一本古老的书——不，应该说是破旧的书——书的封面只是一张暗黄色的纸张，上面斑驳的暗影代表着内里还紧紧贴着两三页书的内页，大概是用胶水粘在了一起；另外，书的封面还破损了一角，露出粘在一起的书页里面的一个小人，那小人摆着奇怪的姿势，眼睛也只是两个墨点。这个男孩趴在书上，仍然静静地看着蜡烛燃烧。

那蜡烛的火焰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呼地变大，一会儿矮的只剩一团蓝蓝的光晕，好像在跳着奇异的舞蹈。火焰明灭中，透露出恍惚朦胧而沉醉的气氛，突然，男孩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明媚的笑容。

2. 武侠梦

小男孩的眼前是一片水墨世界。

可以清晰地分辨出的一片湖水上，有两个身影在左右晃动——

一个身穿青衫、头上发髻乌黑发亮的沉稳青年，一个身穿白袍、头发披散的老道，青年手持一把木剑，老道却两手空空。

他们打斗的方式在小男孩看来颇多趣味：两人每次都是青年先行出剑，或是向斜下方刺向老道左肋或者右肋，或是斜上方刺向老道肩膀上方，又或是直直出剑，直刺老道咽喉，但明明剑尖斜着过去，却无法预知下一瞬剑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而老道每次都能够轻飘飘地躲过青年的攻击——或是后退一步，或是左右挪移，大部分时候似乎一动不动。而后，青年再次行礼，再次出剑……

且看老道面若冰霜，不怒自威，时而露出少许微笑，原来是老道每后退一步，老道便会露出些许笑容，似乎还点了点头。

已不知那青年第几次出剑，青年再次行礼，再次出剑——那剑依然轻飘飘斜向上刺去，直直的木剑却刺出了软剑的灵动之感。斜斜刺出，不指向老道身体的任何部位，却又向要刺向老道的每一个部位，竟似将老道的上半身笼罩了起来。老道后退一步，但那剑依然指着斜上方轻轻刺来，依然将老道上半身笼罩在剑意中。老道再次后退一步，那剑依然去势未减，剑尖却微微下垂，依然将老道封锁在剑意中。之后老道在小男孩眼中突然消失。大约在五丈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却是那老道，显然十分喜悦，又夹杂着几分得意，原来是老道移动过快，小男孩根本没有看清身影。之后，那老道一甩衣袖，负手而去。那青年也恭恭敬敬对着老道身影再行一礼，收了木剑，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男孩眼前只剩无尽的水面，水面之中一个大约二三十丈方圆的大石，大石表面颇为平坦，刚刚那两人就在这块大石上比试。随后，小男孩眼前世界越来越朦胧——小男孩彻底睡着了。

3. 春天来了

小男孩醒了，被窗外略显刺眼的阳光照醒了。

小男孩笑了。

小男孩，忙低头看夜里有没有流下口水，把书弄湿。小男孩忙把口水用布擦了擦，突然看到了书角露出的那个小人——小人依然摆着那个姿势，手里却是拿了一把剑，显得那么自然，那么专注。等等，那小人的姿势好像是斜向上刺出……与梦中的青年道者出剑颇为神似。小男孩揉了揉脑袋，不再想这个问题——大概是昨天看错了吧。

小男孩推开了门，春光明媚。

门口的小池塘依然和昨天一样，发绿、发黑，此刻在明媚的阳光中像一块墨玉。小男孩住在一个山窝里，和年迈的奶奶一起，奶奶是个哑巴。眼看着小男孩推开了门，奶奶忙招呼小男孩洗把脸吃饭。

奶奶做的饭不总是那么好吃——奶奶已经很老了，老到小男孩已经比奶奶高了一头。小男孩十岁了。小男孩吃完饭，和奶奶打了声招呼，便向着山上走去——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来看一看了。最近他得了一本书，那本书上记载了各种武功招式，大部分都是一些拳法——强身健体用的。小男孩很是向往传闻中的“江湖”，他不是真的想去闯一闯，而是想写一个有关江湖的故事，用来满足自己的武侠梦。虽然那本书里面都是一些拳法，但是书最后也有一些剑谱，只需稍加创作，想象一个江湖故事，一个武侠高手，一个剑客完全不成问题。

时值春光三月，这几天没有出去转转，池边的青草已经翠绿。不知道从山上向下望去是怎样一番美景呢。想到这里，小男孩顺着山间小道上了山。

一路上，已经有一些小花开了，散发出微微芳香。一棵棵树也都吐出新芽，长出了嫩嫩的叶子。越往前走，叶子越小，小草越青越稀疏。小山不高，小男孩登上了那一块“观景石”。山上树太多，遮掩视线，这块大石头连结着山体，却又从山中突出，形成一个四五米方圆的空地，一边是山上茂密的树林，一边则险峻如悬崖，往下看时，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是绝好的观景所在。要是再次搭一个亭子就再好不过了，小男孩心想。

放眼望去，山窝里孤零零地坐落着一所院落，红砖绿瓦，远处仍然是群山，有几个峰头被淡淡的云雾环绕。

小男孩躺在大石头中间，脚下是青山，头顶是蓝天。阳光照着小男孩的脸颊，红彤彤的。小男孩则回想着昨天晚上的梦——这个梦好生奇怪！明明是梦，但记忆却无比清晰，甚至小男孩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青年和老道练剑时的很多细节，比如青年每次出剑的角度，比如老道后退时的步法，甚至是老道何时微笑、何时点头。要知道，即便是在清醒状态，一个人也很难记住这么多细节！小男孩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模仿一下那个青年出剑时的动作。想着想着，小男孩一跃而起，在山上找了根枯树枝，去除分叉，只余下合适的长度，握在手中，勉强算是一把“剑”。

于是小男孩在大石头上开始学着梦里青年的动作，一剑一剑地刺出。说来奇怪，随着小男孩一剑一剑地刺出，小男孩感觉每刺出一剑，都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想从哪个角度出剑，渐渐地，小男孩额头上洇出的汗越来越多。最后小男孩终于坚持不住，停下了“练剑”，重新躺倒在大石头上。

小男孩躺在大石头上，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着。小男孩太累了，他躺在石头上，犹如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一样，脑袋有一些昏沉，就闭上了眼睛，放空了思绪。在放空思绪的过程中，小男孩时而感觉自己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时而感觉到忽然的下坠，时而感觉自己躺在了一柄剑的剑柄上，而且剑柄还随着剑身不断颤动。渐渐地，小男孩睡着了。

太阳渐渐西斜，远处群山的轮廓也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再然后，太阳终于是沉到了山的下面，阴影从山窝一直蔓延到小男孩所在的山石上。小男孩揉揉眼睛，这一觉，竟然是从上午睡到了黄昏。

可是，为什么中午的时候奶奶没有上来找自己呢？

4. 那一天

小男孩名叫柳一。

时隔多年，柳一依然记得那一天的场景，仍然会时不时的梦到那一天奶奶被火烧的峥嵘的面孔。那一天，奶奶正在做饭，灶下的火掉在了外面，点着了堆着的柴火，然后烧了整个灶屋。奶奶老了，救火时反而被火烧了，然后奶奶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能走出灶屋。而柳一回到家的时候，大火早已经熄灭，只剩下奶奶焦黑的躯体。

那一天，柳一在山石上从上午睡到了黄昏，醒来时还有些责怪奶奶没有上来找他吃午饭。那一天，柳一第一次见到火灾，见到了火所带来的毁灭。那一天，柳一第一次见到死人，自己唯一的、最亲的亲人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柳一在充满木炭味儿的院子里找了块石头哭了好久。

为什么自己会睡着呢，要是自己早点回来的话，肯定不会变成这样……都怪我做的那个梦……奶奶为什么这么不小心……怪这一屋子的柴火，要是没有这些柴火，就不可能点着它们……奶奶年纪大了，我不应该随便出去玩儿……怪那本书！没有那本书，我就不会做梦，不做梦就不会想着练剑，不练剑就不会累，我肯定能早点儿回来！对，怪那本书！

那本书竟然没有烧着，压在黑漆漆的房梁下面，显得格格不入。柳一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这本书从房梁下抽出来。一开始柳一想把这本书烧掉，但想起奶奶狰狞的面孔，柳一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浑身鸡皮疙瘩。柳一奋力把书撕成了三四片，然后撒向前面河水中。这才稍微解气。

这时候，柳一的肚子传来咕咕声，想着再也没有奶奶给自己做饭，柳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夜幕渐渐降临，柳一找了个避风处蜷缩着过了一夜，这是他陪奶奶的最后一个夜晚。

天一亮，柳一就睁开了眼睛，从倒塌的焦木堆里翻除了铁斧头。斧头稍微有些变形，但还可以用。柳一上山先采了一些果子吃，填补空了将近一整天的肚子，然后开始砍树——他不能让奶奶连棺材都没有就下葬。大树柳一砍不动，更搬不动，柳一只砍小树，打算用树枝编一个棺材。柳一从来没干过这么重的活儿，只好砍一会儿歇一会儿。就这样，从上午砍到了黄昏，中间吃了一些早晨采下来的果子果腹，柳一终于砍下了许多自己小臂粗细的树和一堆树枝。吃了些果子，柳一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柳一开始将这些树干和树枝编成棺材，粗的长的作为主体，细一些的软一些的左右穿插进行固定。直到日头西斜，柳一才勉强完成。柳一选了一根合适的树干，换掉了已经烧黑的铁锹木杆，选了不远处靠山的一个位置，便开始挖土。挖着挖着柳一就想到前天早上还在问自己吃什么饭的奶奶，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奶奶做的饭再也吃不到了。柳一不禁想起了奶奶做的捞面条，越想越美味，想着想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但等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在给奶奶挖葬坑，眼泪却又忍不住地涌了出来。柳一一边挖一边哭，挖到柳一的身影也渐渐染上了金黄色的光芒，挖到世界渐渐失去了颜色。

就着月光，柳一将奶奶的尸体放进简易的棺材中，又将棺材慢慢拖进葬坑，想了想又在棺材上面盖了厚厚一层细枝。柳一一锹一锹地铲着土，仿佛看到了奶奶在一步一步地离他而去。最终，柳一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之后，柳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在惨白的月光下睡去。

醒来后，柳一在坟头竖了一块拨了皮的木头，登上了山腰那块山石，大叫数声后，就此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