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铁炉
那一帮子铸犁铧的汉子,是真的来过村里。这个他可以肯定。
记忆中的具体地点可以作证,就是席家宽兄弟一排相连的草房小院前面的土场。土场前是小池塘和菜园子,流水沟边是茂密的树丛。也有具体的人物,比如他的表姐爱香,正是她拉着他的手带他去现场围观那奇妙无比的炼铁炉。炼铁炉耸立在土场上,一向素净纯朴的乡土上忽然就变得异样了,宁静空旷被繁忙热烈所取代,一时间烟气缭绕、火光熊熊。最叫人觉得惊奇的是那些黑而晶亮的焦炭,坚硬而沉重,默默地躺在炉子脚下,等待被送进炉子,燃烧成熊熊的烈焰。孩子们,大人们,老老少少,都来围观,观看这些来自外乡的壮汉如何展示神技,将世界的秘密一一揭穿。啊,炼铁原来是这样的!看仔细了,生铁块子是如何在炉子里化为红色铁水,然后,是如何倒进模子,最后变成青灰色的犁铧和犁头的。看看那个大风箱吧,竖立着,比人还高,两个壮汉一起拼命拉,鼓动劲风顺着一个长袋子灌进炉膛。炉膛里铁水又亮又红,刺得人眼睛眯起,不敢久看——哎哟哟,这从天外降下的铸犁人……
不错,这是一幅玄幻的画,画面即仙境,而炼铁的汉子们都是神仙。
是的,这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外乡人呀,无论穿的衣裳,说的言语,眼风神气,一举一动,处处跟本地人不同。他们带来小村人从来不知道的,无法想象的,神奇无比的,不可解释的事物、做派和风神。这些人……啊,这些人……是异人吧?是神仙吧?他们所来的那个地方,他们的住所与生活,一定也是神奇的地方……
村里的人,老老少少,全都来了,围住这些神仙一般的人物,围观他们的神奇的表演。老太太们张大了嘴,露出豁牙。老汉们把旱烟袋从嘴里拔出来,竟忘了再插回嘴里去。年轻的男人们失去了平时的傲气。
许多年过去之后,重新捡拾起记忆,只剩下一个片段,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片段里,那些神奇的人,闪烁的火光与缭绕的烟气,永远生动,永远鲜明。而他的表姐爱香,就是在那一时刻忽然美丽起来的,并且一直美丽,永远美丽,直到现在。
那些外乡人后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也许走进了白云之端?走进了有着巍峨宫殿的天堂?
什么时候,他要回一趟故乡的小镇,找他那已经年老的爱香表姐,问一问:还记得那一回炼铁、铸犁铧的往事吗?
来源《湖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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