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

作者: 秦老师的睡前故事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11:27 被阅读35次

    “谨以此文,献给雷曙先。”

    <序>

    二零一六年七月三十日,星晴。

    甘肃省本科二批录取正式结束,群里发来的图片上赫然写着:

    雷曙先录取院校:天津城建大学录取专业:环境工程

    我躺在广场的草坪上,看着手机屏幕,心中一片空白。

    今晚没有月亮,四周一片静谧,似乎有种东西从我的身上抽离而出,消散在空气里。我们的高三,我们的十八岁,都仿佛随着这条录取通知如云般流散。

    一切都尘埃落定,一切都刚刚启程。


    <一>

    第一次认识阿雷的时候,是在少年宫的美术班。

    当时这个一百五十多斤的小胖子正在极力怂恿小巩去翻女厕所的窗户,并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这里面绝对没人,我给你把风,你赶紧去。”

    记得鲁迅曾经说过:“这世上本没有套路,演的人多了,就有了套路”。

    伴随着女厕所里姑娘的一声尖叫,青春开始仿佛的毫无征兆。

    阿雷是个胖子,大胖子,大胖子Plus。

    所有人见他的第一眼总会对他的体型留下深刻的印象,你可以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家朋友中最胖的那位,然后再横向拉伸一下——没有错,就是你想象的这个样子。

    都说胖子善良,但阿雷是个例外。

    除了狠狠坑了小巩一把之外,他还在四五岁的时候掐哭了高越,等高爸爸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时候,一咕噜钻进了自家柜子。不过随即就被老爷子拎出来一顿暴揍,从此再没消肿。

    至于阿雷与我的恩怨情仇,则是要从高三那年晚自习说起。

    当时我正在厕所,而他毅然决然地拿起了手中的VIVO X5,深情地按下了快门。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世间万事在于宽容。我知道,我明白,我懂得。

    妈,咱家菜刀放哪了?

    阿雷身宽体胖,声音浑厚,加之平时又喜欢关注国家大事,十足的领导派头。

    那天我陪阿雷在一中校园晃荡,他走在前面对学校风物逐一品评,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之气势。这时颖颖迎面走来:“呦,雷县长,您这是视察工作呢?咦,后面还领了个文秘。”自此县长之名不胫而走,彻底飙红。


    <二>

    城中日月,蝉鸣初雪。

    十五岁时我与小巩去外地读书,高越陪颖颖留在县城一中。

    阿雷也在一中,他大我们一岁,人在高二。

    我与小巩、颖颖是竹马青梅,从小一起长大。阿雷和高越则是上山下沟、打架撕逼的黄金CP,也是儿时旧友。颖颖、高越初中同学;我、小巩和阿雷是小学绘画班的同窗。高越挚爱颖颖,小巩痛恨阿雷,我们五个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

    欧阳永叔《木兰花》中写:“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沈何处问”,大抵如是。我自离家以后,学业日重、杂事缠身,渐渐和阿雷他们断了联系。后来我曾想:如果不是那件事情,我们可能终将变成介于校友与朋友之间的所谓同学。我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深夜清理联系人时顺手删掉他们,或是在清晨早餐店偶遇后点头微笑,而后各自天涯——可是世间没有如果。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我的一次分手——那年高三。

    公元二零一五年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份。

    尼泊尔地震、阿富汗雪崩、缅甸暴雨。

    我与相恋两年的女友宣告分手,阿雷高考距离二本线差十八分。

    那时候正是冬季,高三补习。我一个人跑出学校在雪地里浪游,看万家灯火。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回家——我想逃离现有的一切人与事,虽然这看起来是如此的天方夜谭。

    这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总在计划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去实践的往往是另一类。就这样,在老师的劝说下,在同学的不解中,我毅然决然地回到小城,带着满身的伤痛与不堪——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父亲帮我联系到县城一中复读班,高越和颖颖闻讯跑来看我,闲谈中偶然提及阿雷。

    阿雷自去年落榜之后选择复读,我文他理,同楼不同层。我猜他此刻心中也定是难过,虽然我们各自际遇不同,但人类悲伤的情感却是相通。我决定暂不见他,待心情平复之后再作打算。

    然而我终究还是见到阿雷。

    去学校的第二天,我去附近面馆吃面。刚进门便听到一声:“老板,再来一碗大干”。我正在想是何方妖孽竟如此勇猛,视线越过桌上碗筷,就看了一个吃的满头大汗的胖子。正巧他也沿着我的视线看了过来。目光对视的那一秒两人瞬间惊愕——雷县长,好久不见。


    <三>

    小巩仍在外地,我们四人在一中重逢。

    颖颖毕竟是女孩,总不能每日每日和男生混在一起。剩下的便只有我、高越和阿雷。

    三人之中都有无法言明的无奈:高越是即将到来的与颖颖长远的分离,我是久久不能释怀的感情,而阿雷则是落榜后的阴影与重来一年的苦痛。古代朝鲜有“胸中生尘”一说,而日本的绯句里亦有“寂寞如雪”,但我仍是喜欢刘禹锡的诗句“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无奈久了,便要学会发泄。高越常常在晚自习拎一瓶酒独自坐在操场,对着满天星光喝到深夜;阿雷更习惯课余时间磕一根烟。我比他俩都平常,也比他俩都放纵。那天去书店买了一本《汪曾祺散文集》,上课的时候看看,下课的时候睡觉。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的学校里天天喊着口号,要如何如何决战高考。我的心中却只是躁动,并无丝毫振奋,反而渐渐厌倦学习。到了县城一中,天天过着懒散闲适的日子,心中却逐渐平静下来。这儿是世间的桃源,是心中的净土。

    平静下来之后,便要用功读书。

    毕竟矫情和文艺无法给高考加分,而我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一件十八年来都在苦苦奋斗的事情,行百里者半九十,古人诚不欺我。

    我这人生性懒散,说好听点叫旷达洒脱,不好听点就成了吊儿郎当,当时距离高考仅剩不到一百天,所有人都开始对我失望,我却重新燃起信心。

    我终于明白了所谓“哀兵必胜”的终极涵义:当你重重跌入谷底时,也就意味着你不能再继续向下,接下来你所走的每一步,其实都在接近光明。爱情的离去,人们的猜疑,终于让我重试那舍弃已久的自尊心,即使它如此微薄,但于我而言却是为生命。

    我放下汪曾祺,拿起卷子,在本该焦灼的日子里变得心静如水,像个虔诚的藏民,在通往大昭寺的路上一步一跪,那样的认真,那样的平静,这是我的青春,是我一个人的朝圣路。

    除了平日里认真听课背书,我还伙同高越、阿雷组成“一中学霸团”,纠集一帮学霸十点半之后准时赶往理科复读班加班加点蹭晚自习。灯光昏暗,人影散乱,夜以继日,焚膏继晷。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我仿佛能感到一屋子焦灼的灵魂,和那些坚定无比的内心。

    阿雷此时却是比我初见时轻松很多,这死胖子经常无组织无纪律,晚上偷偷跑出去来两盘斯诺克,打个爽快回家睡觉。最可恨是竟然不叫我和高越,这真真是令人发指。


    <四>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事实上不管你认真与否,高考总会如期而至。

    考试前夕,阿雷出了两次状况。

    第一次是高考前一周。阿雷出去骑车散心竟然弄丢身份证,无奈之下只能发说说求救网友。可惜身份证并未找到,却意外收获无数转发与一千多个赞,完美的印证了一句古语:“一方有难,八方点赞”。最后还是多亏警察叔叔帮忙,在本地派出所办了加急身份证,高考前如期送至。

    第二次是高考前一天。大雨倾城。天公震怒,万物退避,小城瞬间成为泽国。阿雷却因看考场而被暴雨堵在外面,彻底来了趟“透心凉心飞扬”,回家之后吃了感冒药沉沉睡去,也不知是否见效。

    高考当天,一中考点人山人海。

    我没有找到阿雷、高越和颖颖,却意外遇到了回来考试的小巩。

    搜身、答题、交卷,整个过程周而复始,重复四遍。一次考试,四场科目,十八年之努力,今日毕于一役。

    我本以为这将是我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时刻,可真正到来时,它却是那样的平常,甚至有些无趣,韩寒在《长安乱》中写道:“似乎人对期待很久的事情的最终到来都会显得冷静,原因是你选择了新的必将失去旧的,而旧的似乎也很好”

    是啊,旧的似乎也很好。

    高考之后,我去了成都。

    小巩学了吉他,颖颖做了家教。

    高越与阿雷则整日整日骑车浪游,在小城甚至更远的地图上一次又一次更新着坐标。

    我回来之后,几人时常聚会,把酒言欢,畅谈风月,那些晚自习加到凌晨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接下来便是大学的崭新生活。

    人们常说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并不是说你曾拥有多大的痛苦,就能享受多大的幸福,而是在这幸福来时,你是否能够拥有的心安理得。

    我们问心无愧。


    <五>

    录取结果出来那天,我在网吧。

    一场游戏打下来,看到高越发来的消息。打开网站输完考号,看到“济南大学历史系”七个字,先是一愣,继而狂喜。那种喜悦亦是无法形容,切身经历之人才能体会——往后终可安心入睡。

    那天晚上,我和高越、小巩与阿雷去广场喝酒。

    时值深夜,小城刚刚经历一场大雨,广场上灯光全灭,寒气逼人。

    我们几个坐在西边的高台上,小巩和人在聊着消息,阿雷摆弄着他刚买的单反相机,高越则是一遍又一遍查着颖颖的录取信息,我在看着天上——天上繁星闪烁。巨大苍穹之下,一轮明月冉冉升起,众星捧月。远处游乐场的灯光时隐时现,灯火阑珊。没有人讲话,却不会觉得突兀,月光如此宁静,就像沈从文常说的那样:“这一切真是个圣境。”’

    我转过头来问阿雷,高四与高三的区别在哪里?

    阿雷说高三痛苦,高四轻松。他这话我信一半。

    信的是他在经历漫长黑暗与忍耐之后终于回归平静,因而觉得轻松,不信的是曾两次度过那样的日日夜夜,在无数次失败中挣扎着爬起,又倒下,接着爬起,怎么会没有痛苦。人总是会记得美好的日子,而下意识忽略那些灰暗的场面,就像我时常怀念曾经的高三生活,却永远不愿再来一遍。

    从一五年的距离二本线差十八分,到今年的距离一本线差十八分,阿雷的高中生涯也许并不完美,但他终究走了过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

    我常常在想,高考究竟给我们带来什么?

    虽然我很想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但还是无比沮丧的发现:它所带给我的痛苦,远远大于它所带给我的喜悦。

    从小到大我们都被灌输着高考至上的理念,为了分数不择手段,人性之阴暗由此显现。长大之后对名利亦是如此这般——这一切或许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那些每年因为高考失利而轻生的学子们,我能真切感受到他们的孤单,成人世界里的种种不堪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孩们的单纯与天真——可笑他们竟然把这叫做成长。难道成长不应该是见到黑暗之事却仍存光明之心吗?难道成长不应该是既知世间污浊却不改儿时初衷吗?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王阳明临终时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六>

    那天晚上,阿雷问我:“可不可以将我们的故事写出来?”我没有说话。

    小巩去了川大,这个当年被阿雷一手送进女厕所的耿直Boy即将前往成都,去寻找传说中的川妹与川菜。

    颖颖录到兰大医学院,她终于可以成为一名神圣的医生,完成自己毕生的梦想。

    比较惨的是高越,被东南名校华南理工大录取,人在广州。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他与颖颖西北、东南而望,真是应了那句“天涯海角”。广东气候潮湿,姑娘又不如四川有名,想来日子必定没有小巩过得舒坦。

    我在济南学历史,阿雷则去天津美化环境,不知道天津麻花和狗不理包子哪个好吃,我觉得我可以用山东大葱来跟他交换。

    我们就这样一个个消失在千山万水之间,浪迹天涯。

    在这场兵荒马乱的青春里,我们互相扶持着前进,争吵、和好又争吵,我们横冲直撞,肆意欢笑,我们泪流满面,痛苦不堪,我们挥手道别,我们各自安好。

    我们终究成为了庄子故事里那两只奔向大海的小鱼,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

    所幸我们还有故事,十八岁里熠熠生辉的那些往事。在凄清长夜里,在漫长雨季中,这些故事都能伴我上路,温暖我那经历过浮生百态之后,疲惫又渐趋冰冷的心。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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