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问我归何处
阳光和暖,照在母亲的床上,卧室的明亮中总有我辛酸的影子——那是母亲。呼吸机还是不知疲倦地吭哧吭哧地响着,一天24小时中少有间歇,母亲侧卧床上,只要醒来,就不停地翻看自己早年的电话本。
小本子是黑色,横版左向打开的那种,里面记载着很多人的联系方式,也有母亲不知从哪里抄来的人生感言。在母亲重复的动作中,我也猜不透她在翻看时想些什么。也许是在回忆早年和那些朋友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也许是在思念自己的儿女,也许在品味那些人生感言吧。每当看到如此,我的心都在波涛汹涌,包括现在也是泪眼迷蒙。母亲现在的时光里到底还剩下什么,我的泪水中始终未见答案。
母亲的电话本中有她老人家曾经的佛友,包括母亲同性的结拜姐妹,还有一位是母亲的最亲挚友——曲姨,她比母亲大两岁。大约五年前,每年我和丈夫都要带着母亲和曲姨去一家叫作“金饺子”的素食店,吃素菜和素馅饺子。那是一家盖县人开的餐馆,玉米面包的饺子很有特色。每逢春节我们会带着母亲去曲姨家,老姐俩长话投机,一唠就是半天,我们会坐在旁边等候静听,从来不插话。记得曲姨最后一次来我家看望母亲大约是五年前的春节,是由她的女儿带着骑自行车来的,老人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颤抖着和母亲攀谈,谈的时间不长,她的女儿便要带着曲姨回去,后来是弟弟开车将曲姨送回家,从此再没有见到曲姨。如今,曲姨的电话还在本子里,我们不敢打电话,也不敢和母亲提起,就让母亲一直毫不怀疑地感觉曲姨都在家里,好好地生活着。
母亲的电话本记得很有条理。一个家庭成员的电话都在一页里,便于查找。有些人的电话换过几次,修改后都有标注,清楚明白。我曾经用过的四个电话号码都在,前三个我自己都不记得。在母亲的小本子里所记录的岂止是我的电话?还有我走过坎坎坷坷的路。我现在的电话被妈妈写在夹缝里,需要仔细看才能找到,也许我的电话母亲已经记在心里。春节前夕,母亲总是拿着小本打电话,给我的兄弟姐妹打,给我家的表叔打,有时白天打,有时夜里打……我要用心听着,如果是夜里给表叔打电话,第二天我定要跟表叔解释清楚,还要说上几句表示歉意的话。我嘱咐弟弟、妹妹们,如果母亲把电话打给你们,如果不影响你们的工作和生活,就一定要接电话,和她聊上几句。虽然母亲记不得给谁打过电话,但在当时一定是开心的。
母亲的电话本里有一位老亲,是我的舅姥爷,母亲前几天翻着电话本,还问我,几年未见,不知还在不在?舅姥爷不是母亲的亲舅舅,但对我家却是恩重如山。前些年,每年春节我都和母亲去探望,一家人热情纯朴,为人厚道。三妹小时候生病,因为农村求医难,母亲就带着三妹住在舅姥爷家,在那个年月,每家都是衣食堪忧,舅姥爷能收留母亲和三妹住在家里,一直到痊愈才回家,这是怎样的亲情宽怀?如今想起,现在富裕的生活中任何礼物都是惨淡,无论如何也无法替代当年的那份恩情。舅姥爷的电话依然在,我也同样不敢打电话,在我们的心里,舅姥爷是永远都在的。
母亲的电话本中那些至理名言,更是朴素中有深刻的回味。
小本首页写到:
广成子大仙
人生如戏好登场,演技超群手足忙。观众哈哈鼓掌笑,剧终人散泪茫茫。
诗云: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你心中。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诗曰:
荣华富贵本无常,梦里相思夜偏长。喜悦心情人不老,忧烦挂碍气神伤。
诗云:
世道浇漓意感寒,修身恰似炼炉丹。人情冷暖随它去,佛祖心怀常喜欢。
诗曰:
人群涌涌尽黄泉,末晓回头种福田。何处求仙空捕影,家中活佛礼宜虔。
读过这些语句,便是我之前从未有过的慨叹。母亲每天要把小本里的内容看上几遍,每次看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岁月朝朝暮暮,人生起起伏伏。在人生浮沉的旅途中,所有经历都是一道痕迹,或轻或重,或浓或淡,或长或短,都已是人生久别,唯有这个小小的电话本,还清晰地记录着陈年旧事,老亲旧友,儿女亲情,世道沧桑。
小小的电话本,是母亲的一部光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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