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妈妈的妈妈,我们那俗话把外婆叫做家婆。到外婆家去,见了外婆,就“家婆家婆”的叫,外婆嘴上应着,脸上早已乐开了花。
现在,我还记得外婆的样子。那时外婆已经是老人了。个不高,显得单薄柔弱,尤其是一双眼睛,总是那么慈爱善良。妈妈的样子很像当年外婆的样子。
我家和外婆家同在城关镇,路本不远,但小时候不像现在修了大路,可以骑车开车,那时去外婆家得走小路。从老屋后麦地坳翻过冈,冈下面有一个生产队,多姓程,叫程家大屋。下到程家大屋的坡确实陡,即使扭了几次弯,也还是陡。小路不到米宽,如果下雪,可是不好走。回来时上坡,尤其是提着东西,上到冈来保准你气喘如牛。下到坡底,从程家大屋屋角经过,沿着屋前田埂的一条小路走一段,过一条河。过了河后,折向北沿着山排走,走出山排,又一处山冈,又是下坡,比程家大屋后的坡还要陡,只是短些。陡坡沙地,很滑。坡陡倒不怕,怕的是下面这户人家常年系一只狗在屋角。每有人经过,便狂吠不止,铁链绳子扯拽着嚓嚓地响,似马上要扑咬过来。人刚到屋边,早被它发觉,随即吠叫连连,叫得我好生害怕。胆战心惊不是夸,犹如过一道关卡。但又必须从狗面前经过,真是冤家路窄,绕不开。好在屋主人听见,便出来制止。一来二去,差不多都认识了,见着我们招呼道,“又到家婆家去呀,来坐会喝茶”。这户人家的凶狗,是我去外婆家抹不去的记忆,好在没有被咬过。
好生地过了这户人家,安安全全通过,总算放了心。接下来的路,两边是不大的山,中间狭长的畈,一带田野人家,我们管这样的地形叫“冲”。这一带人家多姓胡,叫“胡冲”。走过胡冲前的三四里靠山邻田小路后,面前横着一条大路,我们叫公路,是可以跑汽车的。外婆家就在这条公路的对面,隔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河,站在公路上,不仅可以看到外婆家的门楼,就是大声叫唤,对面也听得见。这条公路于我是新奇的存在,因为可以看到汽车跑。汽车只是少,偶尔跑过一辆,记得是黄绿色的东风卡车,憨憨的样子。一旦听着汽车的声音,好奇的我便从外婆家屋里跑出去看,目光追着卡车驶远,直到看不见才罢休。
我家虽离县城(城关)不远,也就五六里路。在没有修大路前,上街(县城)都走小路。小路穿山过田,会绕一些,走起来费时间,所以感到远。加上小时候基本上在家玩,很少上街去。因此,我见着汽车在公路上跑感到新奇就不难理解了。
从公路到外婆家,顶多五百米的样子。当我们走在公路那边的小路上时,总会引起外婆家邻居们的注意。“看呀,玉梅家拜年来了,啧啧,一大挂哦。”意思是说我们的队伍人多。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加上父亲妈妈,前后相依走在路上,可不是一大挂么。人多热闹,我们也感到欢喜。
外婆早已站在家门楼前迎接我们啦。到了近前,舅舅点燃鞭炮,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声中,我们一个个叫着家婆,并随着外婆一起热闹地进了家屋。
外婆家的房屋跟我家差不多,都是老屋,是多户人家居住生活在同一个门楼里。我家房间的墙,也是你家房间的墙,或者你家厨房的墙,却是我家某间屋子的墙,相互之间挨连着。
外婆家的房子,分作两处,这和我家也相似。主房在门楼内,门楼外面还有一间,是舅舅的房间,地面是水泥的,房间里的床也是新式的,这一间房想必是后来加盖的。
到主房,先走上几级石阶,石阶的条石并不规整。过了石阶,跨进门楼,是一厅,敞开式的空厅,厅矮,光线不好。由厅直走是别的人家。外婆家的门在厅的左手边。进门一弄,弄狭长,黑窟窿冬,尽头放一只粪桶供小便用。弄的右边一大间,半隔成两间,一边是厨房,一边是饭厅兼客厅;弄的左边一大间是卧室,摆两张大床,靠最里角是外婆的床。我睡过外婆的床,很暖和,因为有电热毯。除了两张床外,还有一张写字桌,是带抽屉的。抽屉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混在一起,一拉开,一股说不出的陈味。可我却喜欢打开它,因为有时会在里面找到一分钱,或其他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已经不记得,在外婆家一起吃饭的情形了。回味起来,总有许多好吃的,何况是正月,又是外婆家。总有糯米圆子的味道,有霜果吃,有鞭炮玩。我清楚的记得,外婆家的鞭炮是放在厨房灶台上的。这个地方总吸引着我,站在地上,我就能看见鞭炮红红的一角。还有火柴的味道。火柴现在好像淘汰了。不记得最后一次见火柴用火柴是什么时候了。那时火柴用一层薄薄的纸包着,一包好像是九盒。新火柴,就是没有使用过的火柴,盒两边的擦硝新鲜,轻轻一擦,火柴头就燃着,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跟鞭炮的味道差不多,我喜欢闻这种味道。火柴也是放在灶台上,防潮。还有,就是跟外婆睡一张床上,一点也不觉得冷。她们对我特别呵护。姨和舅也喜欢我们。尤其是三姨。我还记得,三姨出嫁那天,出了外婆家门,在门楼前还抱过我哩。说明三姨喜欢我,也是图个吉利吧。我那时傻,被三姨抱起只晓得傻乎乎地笑。
外婆对我们很好。可是我却不记得外婆是在哪一年去世的,真是对不起!想起来,应该是我少年时。爷爷去世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外婆应该比爷爷去世得要早一点,那么是我小学四五年级的事情。
我记得外婆,印象最深的,并不是来自正月拜年。而是有一年,我独自一个人去外婆家的记忆。从记忆中当时没有穿很多衣服的模糊印象来判断,大概是夏天或秋天,总而不是春天,也不是冬天。
我可以单独去外婆家,说明也不小了。大概上初中前后吧。
印象里,那日是一个上好的晴天。回来时,外婆给了半袋干辣椒,叫我背回来,大概是和妈妈说好的。外婆担心我一个人回去,走山路不放心。那天恰巧同姓邻居家,比我年长几岁,辈分却大一辈的一位堂叔,来他的姐姐家。堂叔姐姐嫁到了外婆家同一个小组,仅隔着公路,堂叔姐姐家在公路的这一边。
外婆就站在家门楼前,出力地喊着堂叔姐姐的名号,招呼让堂叔带我一道回去。
我总还记得,外婆站在门楼前叫喊时的身形模样,外婆的叫喊声似乎还在时空中回响。两下虽隔得不远,直线距离也不过三百米,但中间隔着河,得出力大声喊。外婆并不是一个大嗓门的人。我从她的一次次喊叫声中,依然能感受到外婆对我的爱护,真挚无私的爱护。这种感情,在过去并不少见。现在,我再也感受不到了。想一想,只觉得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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