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是个“点儿”。
“点儿”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下设的管理区的通俗叫法,有“中心、据点”的含义。那时交通、通信不发达,为方便管理,公社下设四、五个管理区,派驻一个区长处理一些个日常事务,省得往公社跑。我们这个管理区包括附近8个村子。区长姓任,国字脸,说话声音宏亮,很是和气,整天骑着一辆自行车在这几个村里忙活。自行车是公家的。那时印象里只有两辆自行车,一是区长这辆,另一辆是公社邮递员小郭那辆绿色的,他的车前车后鼓鼓囊囊挂着帆布邮包。赶上雨天,常见他俩扛着自行车趟河,满脸是汗,两手是泥。
管理区在我们村西,一排溜五六间大瓦房。西边一个小间,放些柴火锅灶,村里有个老汉按时来做饭,老汉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伙夫,耳朵让喀秋莎震的有点聋。
中间连同一个大屋,有三张排椅;两张办公的高桌子,桌子上有印台、信纸、复写纸、墨水瓶等;四把椅子。靠西墙有一个报夹子,夹着各类报纸,墙上钉着一块方正的厚布,上面整齐地写了大队或者其他人名字,名字上有个袋子,插满了信件文件。靠东一个小夹间,里面一张床,算是区长的卧室。
紧挨着大屋是两间一般大小的均匀的小屋。一间是信贷员老丁的。老丁不常来,门多半锁着。老丁经常胳膊底下夹一个黑皮包,脸黑黑的,不大爱笑。那时贷款不好贷,很多人遇到了急事难事才来求老丁放款,很多人巴结他。老丁经常走街串巷,放款催款,时常在一些人家喝点小酒,眼睛发红,舌头发直,脸上紫黑。老丁是回民,不吃猪肉,但据村里有人说看到老丁躲在自己到小屋里偷吃。最东边一间是空着,每隔一段时间,两个搞计划生育的姑娘会来一趟,然后到下面村里做统计,放环,做宣传。
那时来管理区办事的人很多。有大队干部诉苦的,有来告状上访的,有邻里纠纷需要调节的,有开各种证明的,还有各种座谈会、学习班的……
我们村作为管理区的驻点,原因是我们村的位置。那时我们这一带通往县城和沂水县的一条公路从我们村后经过,我们村是一个停车点。附近人们上县城外出坐车都来我们村这个停车点。
1965年,公社供销合作社在我们村设立一个门市部,买洋油洋火,酱油醋盐茶,各种布匹,钢笔铅笔毛巾笔记本,应有尽有,一时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即使管理区各大队也有代销点,提货的人也要到门市部来,这让其他村里的人羡慕不已。
门市部里有四、五个公家的售货员,装有一部电话,电话可以打到公社,门市部离管理区几百米。后来在管理区西面又建了一个粮站。粮站四面围墙,东面是大门口,可以进出运粮的拖拉机大汽车,北面和西面是储存粮食的仓库,南面是几人高的院墙,院子中间是一个晒粮食的大水泥台子。出了东大门就是管理区的那排房子,粮站里常年有三、四个工作人员。后来做饭的老头就在粮站东面的一间小伙房里为这两个单位做饭了。我们村这个粮站是当时公社下设的最大的粮站,附近十里八乡交公粮,买返销粮来这里比到公社粮站方便。忙的季节粮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排出长长的队伍。
与此同时,在门市部后面建立一个采购点,收购花椒,苹果,棉花,柿饼软枣甚至草药毛皮。采购点和门市部连在一起,大门口朝西,可以远远望见粮站的门,四周也修起了高墙,墙上插满了玻璃茬子,铁丝网。每年秋后,采购点也是人来人往,货物流通,源源不断。
采购点和门市部在那条大公路下面,为了方便运输,于是接着大公路修出了一段小公路。小公路从大公路修下来,直冲采购点的大门,同时向右拐了一个急弯,朝西经过管理区门前,又直冲粮站的大门,这样这几个点儿就紧密地连成了一体。
我们村那时是名副其实的政治经济交通中心。管理区大队书记开会,买日用百货,交公粮买粮,卖农副产品,我们村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这也成了那时我们村小伙子找对象的一个有利条件,很多姑娘图个方便就心甘情愿地嫁到了我们村。
由于我们村的中心地位,1978年左右,公社在我们村成立了一个生猪屠宰点。屠宰点设在我们村中央小学校西边的大队一间房子里。房子前面砌了一个水泥台子,台子上是一个凹形的四条墩实的木腿屠宰架子。绑着腿的猪放在木架上不断挣扎。屠宰员是从我们村雇佣的两个人,穿着高筒皮鞋,每人一套锋利的刀具。一个用一根粗壮的木棍猛砸猪头,猪昏死过去,另一个迅速把刀子捅进猪脖子下面,然后开膛破肚,蹭蹭剥皮,劈成两半,挂在两棵树之间的一根横木上,不断用水冲刷。靠近我们学校的地方有个旱池子,那是屠宰员倒猪肠的地方。
那时计划经济,社员卖猪必须卖给屠宰点。那时也不是想卖就卖,卖猪需要凭票。整个管理区的生猪指标票由这两个屠宰员掌握。一时间,这两个人很是牛气轰轰,吃拿卡要,明目张胆。记得刚开始买肉也凭肉票,后来逐渐放开了,一斤肉七毛多钱,为了买肉,人们挤成一团。
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我时常想起“孟母三迁”:
当孟子之少时,嬉游为墓间之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乃去,舍市旁。其嬉游为贾人炫卖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处吾子也。”复徙居学宫之旁。其嬉游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曰:“真可以处居子矣。”遂居。及孟子长,学六艺,卒成大儒之名。君子谓孟母善以渐化。
屠宰点设在我们学校附近,课间我们经常看杀猪,大概对我们影响不好。当时附近其他村里社员卖猪,车推人抬,长途跋涉,很是不容易。加两个屠宰员脾气又大,时常刁难人,因此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杀猪的时候,村里的狗也来凑热闹,争着舔舐地上的猪血,有一次,有个屠宰员用刀捅在了一条大黑狗的前腿上,那狗发出凄惨的叫唤声,其他狗落荒而逃。从此,那个屠宰员走在我们村的街上,狗们吓得躲得远远的,冲他狂咬。狗的女主人很长时间在那里骂这个屠宰员,骂他不是人,不得好死,伤天害理。后来,这个屠宰员还真的因为家务事赌气喝药死了。
70年代末,我们村还几乎建成了一个氨水点。在小公路和大公路处,沿大公路前行大约三四百米,当初公社征用了我们村十几亩地,四周建起了围墙,围墙大门朝东正对着大公路,围墙里面建了四五间房子,中间修了几个深深的类似游泳池的氨水池。
大约从1968 年,我们这里很多大队开始使用氨水作肥料。各生产队安排社员步行往返 五六十公里,到县城东风化肥厂推氨水。一辆推车 4 个氨水坛子,4 个坛子100 余斤重,外加氨水 200 余斤。十六七岁新参加生产队劳动的社员,如能独立完成推氨水的任务,就由半劳力晋为整劳力,整劳力每天记 10分工。氨水肥料的广泛使用,大大提高了粮食亩产量。那时我家后面就是停车点,我经常看到推氨水的人早出晚归,络绎不绝,疲惫不堪。
设立氨水点,应该是公社出于提高粮食产量,减轻社员长途跋涉的劳苦为目的。然而,很快这个项目搁浅了。因为氨水很快被碳酸氢铵化肥取代,再建氨水点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后来院墙和房子陆续拆了,只留下了那几个氨水池,成了旱季的一个蓄水池。
进入80,90年代,村村陆续通了公路,车站撤了,原先这段公路很少用了,管理区撤了,后来门市部,采购点和粮站也陆续撤了,原先的场地房子也处理给了村里的一些人家。我们村的中心“点儿”的地位也日渐消失。
进入21世纪,在我们村子下面的河滩上建起来一所中心小学,还是原先管理区的8个村里的孩子集中到这里上小学。但很快,由于生源不足,这个小学合并到了我们村子上面八九里地的一个中心小学了。原先校舍目前成为了一家幼儿园,人数也应该不会很多。
我们村元代建村,时名狼藉庄,由于村前一条河,多称为河北沿儿,属于对面南刘庄的一个部分,建国后独立成村,一直叫北刘庄。近几年,村庄合并,我们村和村子西面三里外的一个村子合并,叫做富家村了。
2024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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