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我一心想要考入博伦学院,走学术道路感到不解。他在法国时认识一位数学家,比父亲还年轻些,却早早地谢了顶,穿着邋遢不修边幅。父亲难以想象他捧在手心的明珠会变成那个样子。这比外人在他面前说我为人孤僻还更让他难以忍受。
我没有遗传到父亲的半分辩才,父亲在电话里痛心疾首的时候,我只能握着手机干巴巴地眨眨眼,支支吾吾地表明我的立场,几次三番祈求父亲尊重我的想法和意见。父亲一向疼爱我,在我木讷而笨拙的言语中,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长途跋涉而来的电磁波转化成我熟悉的语调,我知道,父亲妥协了。
接下来就是跟母亲的长久抗争。我的父母亲结婚以来相敬如宾,是圈内知名的恩爱夫妇。虽然两人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呆在一块儿,但需要两人共同出席的场合,两人无论如何都会排开日期,携手共赴的。父亲说,婚姻就是求同存异,互相迁就才能细水长流。
父亲常常夸赞母亲古板得可爱,说像母亲这样严于律己一本正经的人实在太少了。母亲的固执己见极少引发如平常夫妻那般的争锋相对。在这方面,父亲表现得实实在在不像个外交家,而像个人们常常打趣的“气管炎”。
从心理学上分析,一个男人找了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恋母的情结。我如此揣测我的父亲确实有点不守为人子女的本份。可每当我与母亲发生龃龉的时候,我的念头就会控制不住冒了出来。
母亲是个成功的女人,有着强大的手腕和魄力。但我相信,任何人见到我的母亲都不会联想到类似于贤妻良母这样的词语。在我仅仅只比牛津字典重一点点的年纪时,母亲就把我放在儿童座椅上,让我旁听佐藤公司的项目决策大会。如果我稍微表现出困倦时,母亲就会冷冷地看我一眼。相信我,这种感觉我再也不想回味第二次。
母亲把我出轨的理想视为青春期地叛逆,她向来是不屑于与这样不成熟不理智地青少年打交道的。佐藤家的风俗向来如此。我的那些表兄弟姐妹,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对经济形势国际政治局势高谈阔论,他们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勃勃的野心。沉默地坐在一旁,无聊地幻想着各种数学公式的我是那样格格不入。
母亲偶尔为我的据理力争觉得头疼,撇下我独自进去书房看文件和报表。这时候我就会眼泪汪汪的,格外思念远方重洋之外的父亲。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掌握,这太逊了,我的表兄弟姐妹们一定会狠狠地嘲笑我的。
当初母亲不也违抗了外祖父母的期待,去国外念了商学院,回国苦哈哈地创业吗?大人就是这样,当自己得到某项特权的时候就见不得后人走在前面。尤其是见不得有人挑战他的权威。我觉得这算是一种物竞天择的恐慌。
后来,我一个人谋划了一个绝佳的逃跑计划。我把信用卡里的钱通过某些手段提现。带着这些钱,我躲进了一个废弃的房地产工程基地里面。在我离家的第二天晚上,我偷偷摸摸地出去觅食,发现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我愚蠢的照片。
我一定是母亲对我的报复。我的父母亲都容貌出色,而我却像是基因变异一样,不是不好看,而是太普通了。我对容貌和形象的在意程度和自由等同,母亲一定是抓住了我这个弱点,以此来要挟。假若我还不回家,母亲不介意将我的照片贴到世界各地。到时候街上随便碰见一个人就会对我指指点点。哇哦,这就是佐藤集团的继承人啊,竟然是这样一个丑女孩。
我灰头土脸地回了家。母亲意外地没有上班,仿佛料到了我会在这个时候回家。于是特地在家里办公,以便于把我逮个正着。
母亲那种胜利者一般的姿态让我格外恼火,随性放下我那形若无物的脸皮,嚎啕大哭了起来。母亲突然绷不住,噗嗤一下笑开,道:“行了,瑶瑶。”
母亲那时候的神情就像一只玩腻了老鼠的猫,一丝严肃也无。她说:“我的女儿不应该去当数学家。去做演员肯定能大放异彩。”
我意识到,我可能,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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