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后的第一个年

这是爷爷走后的第一年，饭桌上少了他老人家的位置，祭拜祖宗的行列里却多了他。

曾几何时，爷爷蹲在祖坟边一边烧着纸，一边说“这些都要记住啊，一辈一辈地，莫要忘了先人”。我低头不语，跟在后面默默地点燃香烛，心里却觉得好无聊。

正月里家里吃饭时，爷爷总会在上桌前问上一句“叫祖人了吗？”（我们地方习俗，吃饭前先请亡者上桌吃）饭桌上规规矩矩地摆好4个碗，4双筷子，碗里略盛了点饭，筷子横放在碗中间，家人嘴里默念“爷爷奶奶，各个亲人都来吃阿……”

如果家里人偶尔忘记了，爷爷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们啊！正月里都不叫饭，祖人怎么得保佑？”

“以后只怕等我去了，连饭都没人叫了！”爷爷说归说，但他自己会行动起来。弄一个调羹，放点茶油在里面，再用黑线捻一根灯芯放在盛油了的调羹上，点燃后放在灶台上，一直放到出了正月十五，灯不能熄灭。

我曾好奇地问爷爷，这是干什么用的。爷爷说这是为已过世的亲人们点一盏灯，也是为他们过年，表示我们都还记着。只是现在的人啊，哎！没几个记得咯！爷爷的一番话，伤感又无奈。

而我，也只当听了一个传说，爷爷的话虽放在心上却并不上心。自诩是现代人，哪还要做这些“迷信”的事情？

如今这个年，我们家一切从简，灶台上没有了盛油的调羹，团年饭的桌上也没有非得按照寓意来一定要摆满10个盘以上，没有一碗大块的肥肉，没有一整条的“神鱼”上桌……按自己喜欢的需要的来准备年饭。更主要的是饭桌边缺了一位老人。

那位老人，从以前我们请他过年自己坐到桌前，到我们搀扶他到桌前，再到现在也成了我们开餐前敬的“祖人”。

从前他健康的时候过年，那是他一年中最放松的时候，他会叫我多吃点我喜欢的菜，会说上几句这一年里发生的事，还会说年饭就是要慢慢吃，吃到天亮才好……后来，他被我们搀扶到桌边，他极不情愿被这样被对待，但又没有办法。这时，轮到了我们给他夹菜，伺候他多吃点。第一年，他还会说两句。第二年，他沉默不说话，更不愿上桌。第三年，他已不在，成了他曾经口中说的“祖人”。

我多想回到从前，我能多陪他说说话，我能多吃几口他劝我吃的菜，我能多劝劝他不要那么累……但是一切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些曾经一起过过的年，一去不复返。

爷爷卒于2019年，他的生命在这一年里画上了终止符。爷爷这一生勤劳肯干了一辈子，哪怕在他生病倒下前都还在做事。而在他过世的最后三年里，他不仅病着，还活的没有尊严。这对于一辈子要强，不肯低头的他来说，身心俱痛。

一个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人，被人照顾的久了，最终还是遭到了儿子的嫌弃。爷爷从开始生的希望，到后来生的失望，他的身体就像是遭受过重创后的老树，冒了一两季的新芽后，还是枯死过去。

作为孙女辈的我，眼睁睁地看着爷爷的生命走向尽头。这中间，给我的家人带来过伤痛，也带来过生活上的艰辛。最后，爷爷走了，在所有人看来，于爷爷是解脱，可我知道爷爷想好好活着，但无奈生命已经承受不起生的欲望，更何况周围人的善意是有限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要继续，没有人会一直包容一个没有生活能力，没有生的价值的人，因为我们都是芸芸众生的一分子，是人就是不完美的。

从此以后的每个年，也许时间会慢慢冲淡每个人的回忆，但我希望还有文字能记着我曾有过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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