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坐在江的堤岸边,摇晃着两条腿,水平线上露出沉下去太阳的一点边。
发呆了一会,站起来拍了拍旧绵长裙上的灰渍,转身向来处走去。
门刚打开,就是一股子酒气味儿窜进鼻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回来啦,我还没吃晚饭呢。
好。
跑进厨房,下了一复一日简单的面条。
看到灰把面条吃完后,碗也不收拾就自顾走进了厕所旁的灰暗小屋。
他所谓的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艺术空间。
到处都是玻璃酒瓶,揉成团的白色纸巾多到连唯一窄小的窗口檐也不放过,五颜六色的颜料被胡乱的涂在纸上,蘸着色彩还没被洗干净的画笔就像是上了战场光荣牺牲的战士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本是多彩的色料的、本是有漂亮翡翠绿的酒瓶子的,可在这狭小幽暗的房室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黑颜料混过的水泼过一样,沉寂、压抑,不过竟也荒唐的透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滑稽与肃穆感。
灰之所以还为灰,是因为还有白加进黑的缘故吧。
白遇上灰那一年,是高二时灰从外地转到白所读的班级里,灰被安置到了后排的白的左边。
白是害羞的女孩,她从来没敢正眼看过灰,只是会从别的女同学口中听到说灰的眼睛深邃的好忧郁。
那一次,笔不小心从桌子左侧掉了下去,两人同时俯下身去捡,暗蓝色的笔夹在灰白皙的两指之间,在抬身时,两人同时仰起头看到了彼此陡然放大了的脸。
灰深邃的眼睛让白觉得自己仿佛会被吸进去一般。
白纯净无杂质的瞳仁也让灰心里突地颤抖一下。
灰以前的女朋友全都画着厚厚的眼影,勾着重重的眼线,一天一个款的眼妆让灰从来没看清过他女朋友的眼睛。相比之下,灰更愿意去看女朋友的唇,无论大小、厚薄,他都喜欢,那是灰觉得整个脸最生动的地方,最是可以让人想到艺术色彩的地方。所以,在他吻女朋友唇时总会闭着眼,他想认认真真的研磨那柔软的双瓣。
但白的唇好像没有什么色泽,像是一朵枯竭的素色玫瑰。
开始时,灰不喜欢白这样的唇色,但之后,他欣喜若狂的发现白的唇才是这世间最美的,因为白的唇只为他而红,灰一遍又一遍,或轻或重的啃噬白的唇,看着白的唇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那个过程好像是即将枯竭的白玫瑰,因有了来自灰施予的艺术色彩,旋即一变,变成了透着妖冶的血玫瑰。
那一刻,灰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有魔力、最神奇的艺术家。
白打算和陪灰一起去异地参加艺考是在一次模拟高考结束后,看到自己分数时决定的。反正也考不上,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给家里说了,看到像腊肉一样枯瘦的父母唉声叹气时,白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波澜。以前白成绩十分优异,高中之所以变得那么差,是因为亲耳从父母口中听到那样的话来,所以才内心怠慢。
唉声叹气也是做样子,还不是准许我退学了吗!白这样想着。
白和灰一起来到艺考的城市里,找了一个离学校考场很近的房子。房子狭小而幽暗,刚开始时,白对这里十分喜欢,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怀有好奇心,暂住隔壁旅华的法国男人,楼上田太太家的大花猫,楼下一对刚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双胞胎。
可当第三年还呆在这里时,白开始厌倦了,还带着灰也一块厌倦了。
第一次成绩出来后,差几分,灰说,我不会放弃。
第二次成绩出来后,与上线分相差甚远,灰气的破口大骂说,什么狗屁改卷老师,到底知道什么是艺术吗?
白站在暗格的角落,看到画板上像众多彩色鼻屎聚起来的东西时心想:难道这东西就是?
当灰准备第三次艺考时,灰的父母实在是不忍心了,对儿子说,别考了,爸爸妈妈给你那个学校捐点钱,你就直接进去得了。
灰满眼鄙夷的望着他穿金戴银的父母说,你们这是在玷污艺术,你们是觉得我考不上吗?灰的父母惶恐的连忙摇头,经商致富的他们最怕的就是儿子左口一个艺术,右口一个艺术,什么狗屁艺术,能有钱什么的来的实际一点吗!
第三次艺考时间结束后,白在校门口老地方等着灰,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没见到灰的身影。
也许他考得太好,或者太差,一激动就先回去了。灰从来就这样,什么事就任性而为,不想受到一丁点的束缚,他说纯正的艺术绝不是有意而为之,绝不是故意的矫揉造作,艺术靠的是来自内心的自由灵动力。
白不太能理解灰所说的到底是些什么,但以前语文功底还不错的她抓住了几个关键词略微的总结了一下,简易的概括就是:随心所欲、胡作非为。
回到家中,漆黑一片,没有亮灯。
算了,可能是去买酒了,不管他悲伤痛楚也好,兴奋激昂也好,酒精更能懂他,白抱着这样的想法,晚饭也没吃,洗漱也没进行就直接倒在床上睡觉,迷糊中被单里灰的味道硬要钻进她的鼻腔里,转过身,还是这样的味道,睡得也不安然了。
不知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灰还没回来,但这并不奇怪,有次他还一星期没回来过,一回来就抱着白哭,说太惨了,太惨了。至今为止,白也不知道灰口中的太惨了太惨了,是说的他自己还是别人。
但不知道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的晚上,警察来了。
当白看到灰发胀的尸体时,心想,那“太惨了太惨了”是说的他自己吧!看来艺术家还有预示的特异功能。
来到江边,白看到被工业污染过的水,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灰不选择水质稍好一点的地方来进行他的行为艺术。
哦!想必是有他的原因,常人根本不懂艺术家的思维。
白坐在江的堤岸边,摇晃着两条腿,水平线上露出沉下去太阳的一点边。
发呆了一会,站起来拍了拍旧绵长裙上的灰渍,转身向来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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