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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母亲!

家有母亲!

作者: 22fd8833d667 | 来源:发表于2019-11-21 21:06 被阅读0次

    父亲去世10年后,在我的“软硬兼施”下,母亲终于同意来郑州跟着我——她最小的女儿一起生活。

    这一年,母亲70岁,我40岁。

    70岁的母亲瘦瘦的,原本只有一米五的身高,被岁月又缩减了几厘米。

    看起来更加瘦小,面容却仍然光洁,不见太多沧桑的痕迹,头发亦未全白,些许黑发倔强地生长着。

    我们借了一辆车回去接她,她早把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收拾妥当,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

    那些行李中有两袋面,是她用家里的麦子专门为我们磨的,这种面有麦香。

    但那天,那两袋面我决定不带了,因为车的后备箱太小,我们要带的东西太多。

    母亲却坚持把面带着。一定要带,她说。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忽然愣了一下,看着她,便想明白了什么,示意先生把面搬到里屋,我伸手在外面试探着去摸。

    果然,在底部,软软的面里有一小团硬硬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里面是母亲要给我们的钱。

    把钱放在粮食里,是母亲很多年的秘密。

    十几年前,我刚刚结婚,在郑州租了很小的房子住,正是生活最拮据的时候。

    那时,我最想要的不是房子,不是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只是一个像样的衣柜。

    就是那年冬天,母亲托人捎来半袋小米。

    后来先生将小米倒入米桶时,发现里面藏着500块钱,还有一张小字条,是父亲的笔迹:给梅买个衣柜。

    出嫁时,母亲给我的嫁妆中已有买衣柜的钱。

    后来她知道我将这笔钱挪做他用,便又补了过来。

    那天晚上,我拿着10元一张厚厚的一沓钱,哭了。

    那些年,母亲就是一次次把她节省下来的钱放在粮食里,让人带给我,带给大姐二姐,在我们都出嫁多年后,仍贴补着我们的生活。

    但那些钱,她是如何从那几亩田里攒出来的,我们都不得而知。

    这一次,即使她随我们同行,也还是将钱放到了面袋里,在她看来,那是最安全的。

    面被带回来后,我把钱取出来交还母亲,母亲说,这是我给童童买车用的。

    童童是她的外孙,这段时间他一直想要辆赛车,因为贵,我没有给他买,上次回老家,他许是说给母亲听了,母亲便记下这件事。

    2000块,是她几亩地里一年的收成吧,我们都不舍得,但她舍得。

    记忆中,母亲一直是个舍得的人,对我们,对亲戚,对左邻右舍,爱舍得付出, 东西舍得给,钱舍得借,力气也舍得花。

    有时不知道她一个瘦小的农村妇人,为什么会这样舍得。

    母亲住下来,每天清晨,她早早起来做饭,小米粥、小包子、鸡蛋饼......变着花样儿。

    中午下班我们再也不用急赶着去买菜,所有家务母亲全部包揽,阳台上还新添了两盆绿莹莹的蒜苗。

    有了母亲的家,多了种说不出的安逸。

    母亲带来的两袋面,一袋倒入桶里,另外一袋被先生放到了阳台上。

    过了几天,我却发现阳台地板上的那袋面被移到了高处的平台上晾晒。

    先生是个粗心的人,应该不会是他放的,我疑惑地问母亲,她说,啊,我放上去的,晒晒,别坏了。

    我一听就跟她急了,那平台, 一米多高 ,那袋面,六七十斤,身高不足 一米五,体重不足90斤的母亲,竟然自己把它搬了上去。

    我冲她大喊,你怎么弄上去的?那么沉,闪着腰怎么办?砸着你怎么办?出点儿什么事怎么办......一连串地凶她。

    她却只是笑,围着围裙站在那里,等我发完脾气,小声说,这不没事吗?

    有事就晚了!我还是后怕,但更多的是心疼。

    直到母亲向我保证,以后不再干任何重活,我才慢慢消了气。

    母亲来后不久,有天对先生说,星期天你喊你那些同学回家来吃饭吧,我都来了大半个月了,没见他们来过呢。

    先生是在郑州读的大学,本市同学的确很多,关系也都不错,起初还会在各家之间串门,但现在,大家都已习惯了在饭店里聚会。

    城市生活就是这样繁华而淡漠,不是非常亲近的,一般不会在家里待客了。

    我便替先生解释,妈,他们经常在外面聚呢。

    母亲摇头,外面哪儿有家里好,外面饭菜贵不说,也不卫生。

    再说了,哪儿能不来家呢?

    来家才显得亲。

    然后,母亲态度坚决地让先生在周末把同学们带回家来聚一聚。我们拗不过她,答应了。

    先生分别给同学中几个关系最亲近的老乡打了电话,邀请他们周末来我们家。

    周末一整天,母亲都在厨房忙碌。

    下午,先生的同学陆续过来了,象征性地提了些礼品。

    我将母亲做好的饭菜一一端出,那几个事业有成、几乎天天在饭店应酬的男人,立刻被几盘小菜和几样面食小点吸引过去。

    其中一个忍不住伸手捏起一个菜饺,喃喃说,小时候最爱吃母亲做的菜饺,很多年没吃过了。

    母亲便把整盘菜饺端到他面前,说,喜欢就多吃,以后常来家里吃,我给你们做。

    那个男人点着头,眼圈忽然就红了,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他也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乡了。

    那天晚上,大家酒喝得少,饭却吃得足,话也说得多。

    那话的内容,也不是平日在饭店里说的生意场或单位里、社会上的事。

    很少提及的家事,被慢慢聊起来,说到家乡,说到父母......竟是久违的亲近。

    那以后,家里空前热闹起来。

    母亲说,这样才好,人活在世上,总要相互亲近的。

    母亲来后的第三个月,一个周末的下午,有人敲门,是住在对面的女人,端着一盆洗干净的大樱桃。

    女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送给大娘尝尝。

    我诧异不已,当初搬过来时,因为装修走线的问题,我们和她家闹了点儿矛盾。

    原本就不熟络,这样一来,关系更冷了下来,住了3年多,没有任何往来。

    连门前的楼道,都是各扫各的那一小块儿地方。

    她冷不丁送来刚刚上市的新鲜樱桃,我因摸不着头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的脸就那样红着,有点儿语无伦次,大娘做的点心,孩子可爱吃呢......我才恍然明白过来,是母亲。

    母亲并不知道我们有点儿过节儿,其实即使知道了,她还是会那么做,在母亲看来,"远亲不如近邻"是句最有道理的话。

    所以她先敲了人家的门,给人家送小点心,送自己包的粽子,还送自己种的新鲜小蒜苗......诚恳地帮我们打开了邻居家的门。

    后来,我和那女人成了朋友,她的孩子也经常来我们家,奶奶长奶奶短地跟在母亲身后,亲好得犹如一家人。

    邻居们,不仅仅是对门,前后左右,同一个社区住着的许多人,母亲都照应着。

    她常在社区的花园和先生同事的父母聊天,帮他们照顾孙子。

    不仅如此,还有物质上的往来,母亲常常会自制一些风味小点,热情地送给街坊四邻,这也是母亲在农村生活时养成的习惯。

    小点心虽然并不贵重,却因有着外面买不到的醇香味道,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有一次,得知先生一个同事的孩子患了白血病,母亲要我们送些钱过去。

    因为是来往并不亲密的同事,我们只想象征性地表示一下。

    母亲却坚决不答应,说,人这辈子,谁都可能会碰到难事,你舍得帮人家,等你有事了,人家才会舍得帮你。

    孩子生病对人家是天大的难事,咱们碰上了,能帮的就得帮。我们听了母亲的。

    在母亲过来半年后,先生竟然意外升职,在单位的推荐选举上,他的票数明显占了优势。

    先生回来笑着说,这次是妈的功劳呢,我这票是妈给拉来的。

    我们才发现,最近我们的人际关系竟然空前好起来,那种好,明显地少了客套多了真诚。

    一个字都不识的母亲,只是因为舍得,竟不动声色地为我们赢得了那么多,是我们曾经一直想要赢来却一直得不到的。

    再想她说过的话,你舍得对人家好,人家才会舍得对你好。

    于她,这是一个农村妇人最朴实本真的话;于我们,无疑是一个太过深刻的道理。

    温煦的日子里,我很想带母亲到处走走。

    可母亲因为天生晕车,坐次车如生场大病,于是常拒绝出门。

    那个周末,我决定带她去动物园。母亲说,没有见过大象呢。

    动物园离家不远,几站路的样子。母亲说,走着去吧。

    我不同意,几站路,对一个70岁的老人,还是太远了。

    可她又坚决不坐车,我灵机一动,妈,我骑车带你去。母亲笑着同意了。

    我推出车子,小心地将她抱到前面的横梁上,一只胳膊刚好揽住她。

    抱的时候,心里一疼,她竟然那么轻,蜷在我身前,像个孩子。

    途中要经过两个路口,其中一个正好在闹市区。

    小心地骑到路口,是红灯,我轻轻下车,还未站稳,却有警察从人流中穿过来,走到我面前说,不许带人你不知道吗?

    还在前面带。说完,低头便开罚单。

    母亲愣了一下,攥着我的胳膊要下来。

    我赶忙扶稳她,跟那个年轻的警察说了声对不起,解释说,我母亲晕车,年纪大了,不能坐车,我想带她去动物园看看......

    警察也愣了一下,这才看清我带的是一位老人,还不等他说什么,母亲责备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城里骑车不让带人呢?

    然后坚持要下来。

    我正不知所措,那个警察伸手一把搀住了母亲,大娘,对不起,是我没有看清楚, 城里只是不让骑车带孩子,您坐好。

    然后他忽然抬起手,向我认认真真地敬了个礼。

    接着,他转身让前面的人给我腾出一个空间,打着手势,阻止了四面车辆的前行,招手示意我通过。

    我带着母亲,缓缓地穿过那个宽阔的路口,四面的车辆静止行人停步,只有我带着母亲在众人的目光里骄傲前行。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厚重的礼遇。

    因为母亲,因为舍得给予她一次小小的爱,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警察,便舍得为我破例,舍得给我这样高的尊敬。

    这礼遇,是母亲送给我的。

    母亲是在跟着我第三年时查出肺癌的。

    结果出来以后,有个做医生的朋友诚恳地对我说,如果为老太太好,不要做手术了,听天命尽人事吧。

    这是一个医生不该对患者家属说的话,却是真心话。

    和先生商议过后,决定听从医生的安排,把母亲带回了家。

    又决定不向母亲隐瞒,于是对她讲了实情。

    母亲很平静地听我们说完,点头,说,这就对了。然后,母亲提出要回老家。

    母亲在世的最后一段时间,我陪在她身边。

    药物只是用来止疼,抵挡不了癌症的肆虐。

    她的身体飞快地憔悴下去,已经不能站立,天好的时候,我会抱她出来,小心地放在躺椅上,陪着她晒晒太阳。

    她渐渐吃不下饭去,喝口水都会吐出来,却从来没有流露过任何痛苦的神情。

    那些许黑发依旧倔强地蓬勃着,面容消瘦却光洁,只要醒着,脸上便漾着微微的笑容。

    那天,母亲对我说,你爸他想我了。

    妈,可是我舍不得。我握着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想握牢,又不敢用力,只能轻轻地。

    梅,这次,你得舍得。她笑起来,轻轻将手抽回,拍着我的手。

    但是这一次,母亲,我舍不得。我说不出来,心就那么疼啊疼得碎掉了。

    母亲走的那天,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村头排到村尾,除了亲戚,还有我和先生的同学、朋友、同事,我们社区前后左右的邻居们......

    很多很多人,里面不仅有大人,还有孩子,是农村罕见的大场面。

    队伍缓缓穿行,出了村,依稀听见围观的路人中有人议论,是个当官的吧?

    或者是孩子在外面当大官的......

    母亲这一生,育有一子三女,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不官不商。

    母亲本人,更是平凡如草芥,未见过大的世面,亦没有读过书,没有受过任何正规教育,她只是有一颗舍得爱人的心。

    而她人生最后的盛大场面,便是用她一生的舍得之心,无意间为自己赢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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