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中秋节后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A市的警察局接到报案,说在南苑小区有位居民在B栋33层的家中疑是自杀。死者叫王冉,报案的是他的同事小柳。
“快让一下,警察来了。”死者王冉的门前和楼梯口早已围满了人,此刻见到警察到来,赶忙让开路。人群正在纷纷议论。
“唉!可怜那小伙子啊,才二十几岁,平时人也挺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了?”人群里的李大爷发出感慨。
“可不是,那天我还请他帮忙,他跟着我忙了一天,我想给他一点钱,他不要。唉,以后都没人帮我咯。”东哥是王冉的邻居,他们两门相对,此刻也满是惋惜。他刚说完,李大爷的老伴就不乐意了: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平常没有帮你了?那好,以后有什么事可不要来找我们。”李太太这么一说,人群顿时跟着起哄,东哥立马苦笑着给众人赔罪。
众人说话间,警察进到王冉屋里。屋子不大,一间卧室,一间厕所,一个小客厅。王冉死在客厅的一张小木桌子上,此刻一动不动地伏在上面,侧着脸靠在左手小臂上,右手向外直直伸展,在右手几根僵硬的手指旁,躺卧着一片崭新的美工刀片,刀片上还有几丝血迹,散发着死亡的冷光。两只眼睛无神的望着右手,又像是在望向别处,面部表情麻木,嘴角有个弧度很小的微笑,眼角处有泪痕。血液从左手腕割裂的动脉管里流出,顺着桌面蔓延,染红了上面的一张纸,接着沿着桌边像梳齿一样滴落下去,地板上四处是飞溅的血液,桌上和桌下都是一滩鲜血。警察来的时候,血液还未凝结。
“是王警官带头啊,有他在就放心了。”
“人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有王警官在,定能将‘真凶’揪出来。”
“那是,王警官从著名警校毕业,从事职业二十几年,破案无数。记得有一次我家遭小偷光顾,报案后,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把人给抓着了。”
“按理说,这么多年过去,职位应是很高了,可他不愿升职,说只是想像现在这样,可以一直查案。唉~”人们见是王警官在带头,顿时放下心来。
王警官全名王自成,而今刚好四十五岁,体型高大,一身警服穿得笔直,国字脸,面如刀削,双眼如鹰,不笑时肃穆威严,笑起来又很自然。 此刻正盯着桌上的那张血纸皱眉,纸上写的内容他看过好几遍了,却没有死者自杀的原因,而且按照上面的内容来看,死者今天应该还有所行动,现在却死在家中,难道是有人蓄意谋杀?不,他觉得不像,从死者绝望的眼神来看,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是什么了?卧室和厕所随行警员已细细翻找过,他自己也是看了好几遍,包括那一本本书的夹缝,日记,包括死者的手机,未发现任何端倪。他开始细细打量起客厅,客厅里除了死者坐着的沙发、电视、遥控器和一个垃圾桶外,并无再多的物品。他无意间瞅了一下遥控器的位置,在死者的屁股后面,即沙发上。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在死者死的时候停留在中央一台,此刻正在播放一部电视剧。
良久未找出自杀原因,王警官眉头皱得更深,转而把报案人小柳叫过来,给她看了一下桌上血纸的内容。不料小柳看完其中内容后差点瘫软在地,她平时胆子就很小,见到血纸上有她的名字, 再加上现在人死了,又看到警官一脸的严肃,她实在是怕极了,因为此事确实与她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一旁的王警官赶紧将她扶住,告诉她不要害怕,并让她将血纸上的内容解释一下,又派人去将内容中所涉及的人全部带过来。根据纸上的内容,他基本上判断死者的死跟酒有关,而且宿怨已久,但具体死因却未明,而且跟纸上的内容相去甚远,这使他迷惑不已。
二
王冉出生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村家庭中,据说出生的时候,还下了一场小雨,但那段时间在闹干旱。说话走路都比大多同龄的孩子早,后来在村里被传做话唠,在学校也是跑步能手,学习成绩极为优异,大人们见到他总是说这是以后要坐办公室的。但他小的时候极为顽劣,经常在田间地头与大人们骂的不可开交,什么脏话都从他嘴里吐出来,有时候大人气的真想拿起锄头敲他两下,村里的其他小孩儿也都比较怕他。
他那时喜欢喝酒,完全是因为年少好奇,看到大人们都在喝,他也喝,经常喝的两个脸颊红扑扑的,好像喝了也就是大人了,大人们常笑他:“一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喝什么酒嘞。”他也只能喝喝啤酒,想喝白酒,父母管的严,不许他喝,还说看见一次打一次。而且啤酒也不是随时能喝的,平时大多是在酒席上和农忙节气时才能喝那么一点。但是随着一天天长大,他反而不怎么想喝酒了。
他最后一次喝酒是在初二,宿舍有个同学偷偷买来一箱黑麦啤酒,给他们一人发了一罐,他喝了两口:“呸~,难喝。”喝了不到小半就扔了,从此后再也未碰过酒,甚至于后来讨厌酒,并为此付出代价。
他觉得酒是个邪恶之物,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喝,心情好了也喝,应酬的时候也要喝,尤其是那些当官的,整天喝酒喝酒,灌了一大肚子坏水,整天肚子里就冒出些坏心思往脑门上冒。他恨酒这个东西,他看到每一个喝酒之人都像是被鬼上身了,他常这样想:如果他站在李白面前说自己不喝酒,李白就会露出那狰狞邪恶的一面,并一脸嫌弃。哼,他们哪一个不是这样?
读到高三的他因为家庭原因辍学。
地震那年,他们的老土房子被摇的东倒西歪,随时要垮塌的样子,屋里屋外撑起了许多木棍,下雨天就如屋檐水一样哗哗往屋里漏。有一次他在睡梦中感觉到什么湿湿的,迷糊间以为是血,睁眼一看,原来是雨水漏进来了,将床往旁边挪一下,又继续睡。
房子的事有人管吗?没人管。一开始听说所有危房要从建,而后又说有补助几万,再后来说有几千,最后到手里几桶泡面加香烟,连顶帐篷都没有。他们只有自己在房前的地里用竹竿和打菜籽的彩色油布搭了一个简易帐篷,地震那会儿,没人敢在房子里住,几乎家家都搭起来这种帐篷,只有队长家里有几顶真正的帐篷。
那时,他在田里干活干累了,母亲就让他去休息,他躺在那个三角形小帐篷里的木床上睡着了,刮风下雨他们都在那里度过,打雷的时候,他靠在父亲母亲的怀里,什么都不怕。那时,他还在上小学。
老房子摇摇欲坠的陪他到了高三,一如他的家庭。在学校里时,一到下雨天,他就提心吊胆,担心一个人在家的母亲,害怕那个房子是不是垮了。
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在班上担任学习委员,高一高二的每次语文考试都是他第一。平时很爱看书,还常看一些晦涩难懂的书籍,写的东西别说他同学,连老师都不甚懂,他的性格和行为变得很怪异,常常不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偏偏还很受同学们欢迎。他从不去酒吧KTV这些地方,在他看来,那是个邪恶的地方。
总之,他辍学了,不论是他父母还是其班主任还有校长都没能留住,他开始走向社会。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电子厂做普工。一开始勤勤勉勉的工作,尽管没有假放,但也很开心。这种开心只持续了不到半年,他开始厌烦了,一天又一天,简直没完没了了,十二个小时,还要上夜班。他开始又些逃避,就像他看的《勺子杀人魔》里那个躲避勺子的人一样。他才不相信什么“社会责任”了,他觉得这是一种畸形的责任,这个责任就是努力帮别人赚钱,结果别人在那头呼风唤雨睡大觉,自己却要忙的死去活来。天天生产制造,用得着那么多吗?他的同事常跟他开玩笑:“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这样的厂都不知道倒闭几回了。”他倒觉得倒闭了好,这样人们就可以从没日没夜的劳动中解放出来转而去忙碌生活了。现在的人,哪像是在生活,更像是在追求欲望,还在一夜夜苦叫,不看还以为经历了什么大苦难,一看,四肢健全,穿的好,吃得饱,有处住,可以跑,就是钱太少。
除了厌倦上班,他发现自己有一个几乎致命的缺点——不喝酒。在这个女人都喝酒的时代,他一个男人不喝酒几乎是不可“容忍”,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不可容忍”越来越大,也愈来愈狂躁,他有时候甚至会产生幻觉,仿佛身边的一切物体都露出可怕的一面,桀桀道:“酒!酒啊!喝酒啊!”
在他刚来工作时,他的那些同事们搞了一次聚餐,第一次他去了。不过中间有人拉着他喊他喝酒,他婉言拒绝,这拒绝却引起了那人不满,他看在眼里。后来三年里,他们的聚会他再也没去,只是不想让他们扫兴。虽然同事们看似在生活中和他正常的交往,他自己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丝丝疏远感,他不是没尝试过融入,可每一次都伤心的跌倒出来,他想,如果他大喊一句他能喝酒,估计不用去找谁,别人就会天天来找他,可事实相反。
渐而久之,他变得沉默起来,甚至主动远离人群,哪怕是不喝酒的邀请他也下意识拒绝了,不言不欢,孤孤单单。在那里工作了三年,他就辞职了。
家里的房子也差不多修好了,不过还有一些债要还。那时因为水电站的修建,他们那儿住在河边的人全都要搬走,搬走的好处肯定是有的,就连他们那儿不被水淹的人都得到了好处。得到的好处的人建起了高楼,有的人家还建了两栋。他们那个村,就连那家人未在故乡的破房子都有好处,就他家没有,他心里很明白,这是没有给当官的送礼请吃饭,他一直记得那天队长给父亲说的话:“没事就把那些当官的请出来喝一顿。”他父亲是个老实人,一直以来勤勤恳恳的劳动,你要他帮忙干活可以,可这事他是无论都做不来的,村里村外的人都把他父亲比作牛。
辞工后的几年,他几经辗转,学会了一点计算机技术,可他的社交几乎为零,就这样,他来到人生中的最后一家公司。
昨天中秋节,公司放假一天,他被他的领导还有同事拉出去玩。白天还好,众人四处游玩,虽然他不笑不言,但也各自相安无事。晚上他们在一家四星级酒店订了一个包间,在那里吃饭,不料饮酒饱腹间,却出了一点小事故。
三
“南哥走过去邀他喝酒,他婉言拒绝了,南哥也没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王冉和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都知道他不喝酒,而且好像跟酒有仇似的。但他人很善良,经常帮助我们,所以我们平时还是很喜欢他的。这时胡子哥手里拿了瓶啤酒走到他面前,往桌子上一砸,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听到他吼道:‘喝!喝啊!你特么还是不是个男人,不给南哥面子是不!来,喝!’说着还把啤酒往王冉的头上倒,南哥和我们赶紧跑过去将他拦住,生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南哥不住的说胡子哥简直胡闹,胡子哥大概有些喝多了,当时跟南哥还大吵了一架。”
王警官听着小柳几乎哭泣的叙述,一边望了望桌上爬着一动不动的王冉,不紧不慢地说:
“还真是胡闹。”吓得小柳浑身一颤。
不一会儿,南哥和胡子他们都被一一带了过来,他们都基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也看见了房间里王冉的尸体。王警官给他们看了那张血纸,那血纸是一张起诉书,上面大致的意思是:因为拒绝饮酒,影响到个人生活和家庭生活,个人权利和人生权利被侵犯,我申请法律维权。
“既然要去法院起诉,为何他又要自杀了?”南哥纳闷不解的问。王警官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而是喊道:“哪个是胡子?”
“我。”
胡子之所以叫胡子,就是因为鼻子下面那一串浓密的黑胡子,个子有一米八,不胖不瘦,平时为人豪爽,和领导和同事之间都相处的很好,深受领导重视。此刻却有些战战兢兢,内心也有些后悔。大概是昨晚喝多了,加上他平时就看这个王冉不顺眼,不说话也不笑,尤其是不喝酒,他就觉得这个人过于固执,一根筋。女人也就算了,哪有男人不喝酒的?他就没见过男人不喝酒的,他一直以为是那家伙嫌弃,当时心里也是越想火大,没有控制住自己。
胡子虽然没有直接杀人,但对于他的行为,警方处以警告并拘留二十天,不记录入案。这起自杀案最终沦为无头案,无人找到死者自杀的原因。王冉的尸体由他的父亲领走,他的母亲也很想来,可年老体弱多病,无法长途奔波。
四
第二年的中秋节晚上,王警官将几个新来的同事叫到他家中吃饭。饭毕,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是中央一台。他们正在看主席向全球华人祝贺中秋,但是主席接下来的一句话吓得他差点跳起来,但他好歹经过大风大浪,在表现上克制了一些。可是依然被其余几人注意到了,忙问到:
“成哥,您怎么了?”
“哦,没有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一个案子。”王警官神秘笑道,并若有若无的望了一眼局长住的方向,转而将手轻轻搭在其中一个人肩膀上,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几个刚来,但要记住,不喝酒是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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