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兰伯总是加班到最晚,却每天都是第一个到。这跟他多勤奋无关,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有老婆孩子的自然早早回家享天人之乐,家庭不幸福的也还惦记着去酒馆喝喝酒吹吹牛逼。同桌的王大强不是第一个发现“兰伯在公司待很久”这件事的人,开始他只以为是这小子上进又单身,人生乐趣只剩下工作,加班使他快乐。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一个激灵明白了:
单位遭了贼,王大强和兰伯桌上的iMac没了,这么大的东西倒不咋容易运,俩人跟着主管去物业翻监控录像,小偷倒是找到了,王大强眼尖,还发现了另一件事——兰伯不是加班晚、上班早,而是压根儿就没见他进出公司大门儿——这小子住公司吧?
怨不得用那么好的包戴那么好的手表去那么好的健身房,合着没租金没房贷,这小子的钱全拿来享受了。
识破归识破,王大强却没拆穿。兰伯刚进公司那会儿就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聪明俊俏,温和仁义,一口一个师傅叫着,早把他当自己人了。反正偷窃的事儿犯不到兰伯身上,这么大的人没家回也忒没面子,王大强当不知道,只明里暗里地给兰伯买了毯子折叠床抱枕,美其名曰“午休用”。兰伯嘴一咧,笑呵呵收下了,脸上不见一点不自然,中午还真睡起了午觉。
“装吧装吧,哼。”王大强嘀咕。
2
兰伯的钱都拿来享受了是不假,但他是真有房子住,还是套不错的房子。
两百平复式,花园泳池健身房一应俱全,开放式吧台厨房纤尘不染,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在高大的橡木书架上投下金色的影子……(此处省略100字总裁文里常见描述)
之所以在单位住,是因为孤独。黑夜来临,一个人躺在king size大床上,偌大的房子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那种感觉是很难熬的……(再省略100)
上面是我胡说的,一个人住倒是真的,但兰伯乐观,身体和心灵都无比健康,基本上属于那种见了食物就吃,沾了枕头就着的人,安静和独处都不会让他不开心。
之所以住公司,是因为他的“家”是一个魔方。就是字面意思上那种魔方。
魔方1407,他的房间号。
哪里买的就不谈了,总之这是个暗藏玄机的五阶魔方。怎么形容呢?就好比神奇动物里小雀斑的手提箱,把开箱子锁换成破解魔方程序,把箱子里魔法世界换成可以手动切换场景的五星酒店房间,大体就这么个意思。
兰伯为什么不离开公司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来图安全,魔方放进工位抽屉里,不至于被谁拿了破解或毁坏;二来图省事,免了到处找栖身地的麻烦,又得了个工作上进的名声,何乐不为?
这份安宁在公司遭窃后被打破了,倒不是王大强告密,而是秃顶……哦不,顶头上司巴经理突然发话:“为了公家财产安全暂住公司”。实际上谁不知道啊,这位出了名的怕老婆,连日来都臭着脸呛着火,想来又在家里受了窝囊气,谁知道这回媳妇火气格外大,直接把他赶了出来。折叠床之类的铺盖兰伯没咋用,倒便宜了巴经理。
底下小员工们苦,兰伯更苦——公司住不成,看来要找其他地方借宿了。
王大强瞥了眼兰伯,想开口又顿住了。
“自个儿想法子吧,丫脖子上那条新款羊毛围巾要是不买,能住十来天酒店了。哼。”
3
兰伯开始了“露宿街头”的日子。
第一晚,兰伯进了一家玩具店,把1407埋在一堆魔方的最底下。
22:20,玩具店打烊前,熊孩子旭旭跟姥爷来买他获得小红花的奖励玩具。好歹选个赛车啊战舰啊什么的,旭旭也不知着了什么道,在角落的篮子里一顿扒拉,挑了个满身划痕的五阶魔方。
旭旭半宿没睡,这个停留在拼完状态的魔方太奇怪,任凭他如何扭动敲打也纹丝不动,恨得他气急败坏随手一摔,魔方从床角弹起又磕在椅背,最后掉在一堆积木中间。
躺在床上的兰伯一阵天旋地转,嘴里不停嘟哝咒骂:这二笔孩子手贱啊,挑个破b魔方搞毛线啊!
凌晨五点,兰伯穿戴完毕走出1407,随手捡了根水彩笔,在熊孩子熟睡的脸上画了只王八,随后揣起魔方,蹑手蹑脚出了门。
王大强觉得今天的兰伯精神不太好,歪头一瞧,果然挂着黑眼圈。
“八成是在哪个姑娘家过的夜,哼。”
4
兰伯挂了一身狗毛去上班,这还要从前一晚说起。
华灯初上,兰伯从公司出来,寒气嗖地窜进身体里。
“喝酒去啊?”兰伯打给在附近上班的朋友。
散伙的时候已经快11点,兰伯在寒风里和朋友道别,微醺的身体更冷了。
就近吧!
兰伯把拼好的1407塞进酒馆西面10米远的天桥下,接着又把自己塞了进去。酒意渐浓,脱了衣裤鞋袜倒在暖烘烘的床上,迅即入眠。
天桥边,婀娜多姿的少妇柔声细语道:
“大欢,跟妈妈回家啦!”
第二天,兰伯是从狗窝里爬出来的。口袋里的1407黏糊糊,想来是那只破狗的涎水。
大欢是一只半人高的金毛,它从天桥下的石墩子后面衔出一个魔方,当宝贝一样藏进了自己的狗窝。
“兰伯,你咋一胳膊狗毛?”
王大强凑近,递了个粘毛滚子来,又犯起嘀咕:
“看来昨晚的姑娘养狗,哼。”
5
兰伯感冒了。
退休教职工孙大爷发现,年纪渐长,觉也越来越轻了。醒着干瞪眼,莫不如去湖边钓会儿鱼。天蒙蒙亮,依稀能看到平日里放小马扎的地方堆满了枯草。孙大爷放下鱼竿和水桶,擦了把鼻涕,随即弯下腰拾掇。
“扑通!”
像是有什么掉进了湖里——水波荡漾开来,一圈一圈,却不见是啥东西。
“石头块儿吧。”孙大爷想着,继续拾掇。
简而言之就是:前一晚兰伯在大学里散步,逛进了野湖园子,索性解锁了1407,睡在树下的草稞子里面,被钓鱼的孙大爷一脚踢进了湖。出了房间门的兰伯立马呛了一口水,拔凉拔凉。他在水中划拉一把拾起魔方,拼了老命往岸边游。
“哎……?哎哎!怎么有人!”孙大爷一个激灵差点栽桶里,左看右看都没人,他大力一甩,把鱼竿杵到兰伯跟前儿,“抓着,快抓着!”
“你咋掉进去的?”孙大爷看着哆哆嗦嗦的兰伯,狐疑地问。
“我咋知道啊!”
兰伯欲哭无泪,谢过孙大爷后急急忙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回家”换衣服。孙大爷懵了,不是遇上水鬼了吧?
一个上午,兰伯和王大强共用的垃圾篓就满了。王大强觉得那些鼻涕纸上得有上亿个病毒爬来爬去,能耐点儿的现在可能已经爬出了篓子,爬上了桌子,正在他水杯里游泳。想到这里,他起身去开水间接水。
“烫死你们这些王八蛋!哼。”
6
其实从湖里爬上来的那一刻,除了冷,兰伯的胸腔里还升起一股别的情绪——每天在不同的地方醒来,和这个世界Say morning的感觉还蛮好的。
2016年12月31日,是兰伯“露宿街头”的第20天,几个朋友约了一起跨年。说是跨年,其实就是吃个饭喝个酒热闹热闹,差不多也就散了,毕竟孤家寡人还是少数。
散伙后兰伯一个人溜溜达达,也不急着找借宿点。十点多,夜还长着,马路上人来人往,人间烟火的样子。
什么时候下起了雪,2016的初雪,也是最后一场。
晃晃悠悠拐进一条巷子,鹅黄色的街灯一直通向远处,暖暖地铺在临街店铺的门脸儿上。
“牛2烘焙”,兰伯推门走进去,一阵夹杂着甜香的暖意喷在脸上,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几位顾客左选右选,收银台的小伙子在清点,一袭白色厨房服的年轻姑娘站在玻璃房后面揉面团,不紧不慢,认真的脸上还挂着点笑意,想来爱极了自己的工作。
兰伯打量着,走到角落里一个小书柜边蹲下身。
“牛妞,我先下班啦!你也不要太晚,注意安全。”收银的男孩儿说道。
“嗯,你先走啦,我会反锁门。”
7
23:53,兰伯穿着睡衣,端着酒杯,坐在火炉前看窗外的雪。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烘焙的甜香味儿不时飘过来,在兰伯的脸上勾起淡淡笑意。在这一方小小的面包店里跨年,始料未及,却也再好不过。
他突然想走出1407,去看看那些正在发酵的面团,看看摆在橱柜上的罐装曲奇,看看消毒柜里的盘子和夹子……或者,看看那位可爱的姑娘是不是还在忙碌。
吴昊和张文——城市另一处的年轻夫妻。在外人看来,中了彩票后一夜暴富,他们的生活俨然逍遥自在。实则穷有穷的小快活,富有富的小烦忧。2017前的这个深夜,他们突然觉得饥饿而暴躁,开着跑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却无意中瞥见一家仍亮着灯的面包房。雪片纷纷扬扬,紧锁的玻璃门里透出暖黄的光,货架上零星散落着几块没卖完的面包。这样的场景蕴含着一种奇妙的安定感,吴昊和张文对视了一眼,旋即下车,撬门,一气呵成。
“看来没人,真没劲。”
“有人就麻烦了,吃完赶紧走。”
“音乐不错,我想多待会儿。”
音箱里传来海上钢琴师的《Playing Love》,牛妞蹲在玻璃房里,右手紧攥着一块面团,大气儿不敢喘。
“嘘……”
兰伯在牛妞大叫前捂住她的嘴巴,自己的嘴巴里却被怼了块儿生面进去。
“别怕,跟我来。”
兰伯拽起牛妞,绕过收银台,鸭子步踱到小书柜边,旋即没了踪影。
“这是哪儿啊?你是谁?小偷走了吗?可以借我电话报警吗?……”
“等下再回答你。”
“为什么?我很急啊……”
“嘘……5、4、3、2、1……新年快乐。”
8
面包店被袭,只丢了几块面包。老板娘牛妞想来想去,最终没有报警。
初春的时候,眼尖的王大强又发现了一件事,兰伯变成了最早下班的人,还三五不时地给他们带蛋糕点心来吃。
“这回是跟糕点师傅好上了吧!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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