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易沉醉于幻象,而真实往往牵扯万千,背对现实面,虚幻却成了突破口。”
星期一早晨,阳光熹微。
耒迷迷糊糊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室内黯淡的光线,柔和地配合着他不在状态的眼睛。早上8点,手机屏幕嗡嗡震动,他伸手摸索着,既而轻而易举地按掉。“啊,又早醒了。”他发出略显慵懒的声音,紧随着是窸窸窣窣地穿衣声。一个人住的耒,29岁那年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如今33岁,他觉得平静生活的表象有时就是循规蹈矩,上班前的一切都充斥着麻木腐朽的气息。他总是几乎同时同刻的去做早上醒来之后的每一件事,然后烦躁于总是比闹钟早醒的那一分半钟。一个人的生活有时就像是一种仪式,平静中且有条有序。
出门时,一缕快速移动的影子从门前蹿过,这着实让耒被唬了一大跳。他惊魂未定地用视线往左前方的花坛搜寻,一只花猫椭圆的屁股摇摆着,渐渐消失在草丛后。耒紧张地把手提包从左手换到右手,好像这样做就安全舒适的样子,然后故作镇定地走开了。走向那辆蓝色的别克,耒发动汽车,隆隆的声音响起时,他的心里不自然地咯噔了一下。过去的影子像重复放映的片段,在耒的脑海里交织。路过一处红灯,他差点忘了踩刹车,车头突兀地出现在了斑马线的中央。经过的行人明显有不悦的神情,他们假装不在意地用视线的余光从车前玻璃一扫而过,却并不能掩饰对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的好奇。耒感受着一切微妙的人与人之间的信息递送的感应,他困窘地想低下头来,却在一瞬间被一抹白夺去了想法。那个穿着白色及膝裙的女人带着回忆的气息引诱着还徘徊在幻象边缘的耒,她的出现就好像注定会成为一次分裂,拨开所有蒙蔽双眼的迷雾,成为割开幻象与现实边缘的最尖锐的利器。耒知道,逃不掉的,所有滚滚涌来的都必然是深植于内心深处的最无法漠视的部分。
中午11点,日光耀眼。
早会是流水线,几乎永远速度第一。早会之后,主任对耒多加叮嘱。作为项目组的组长,耒被安排在今天中午去面见一位来自西班牙的重要客人,主要就项目的细节进行详谈。他早早地开车到达会面地点,既等待客人,也等待早先联系好的翻译员。当手表指针划过约定时间的那一刻,他开始心生倦意。然后他从包间的玻璃窗口上看见一位老外和一位年轻的女子几乎同时从门外进来。白裙飘飘的女子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瞬间带动了周围静谧的空气,相反,老外则坦然地向里走来,一副熟悉自如的样子。当服务员领着那名女子进来时,耒已经和客户坐定,用英文简单地自我介绍着。女子见着这一幕连忙为迟到道歉,说明了自己是翻译的身份,一边紧张地抓扯着裙摆,那布满红晕的脸散发着热气。耒却仿佛沉浸在另一时空里,恍惚之间,忘记了目前的境况。女子只好拧紧了眉,不知所措,转而反复说着对不起,半鞠着躬。“先坐下吧,我们也还没开始呢。”耒说出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显得很是疲乏。女子忐忑着坐下后,先做了自我介绍,一遍中文,一遍西班牙语,切换自如。耒却只听清了她的名字,后面的都被她的白裙子夺去了被注意的地位。她说,她叫李楠。
从来人与人的相遇就是不可控的,也正如错过也会成为一种自然法则。一桩生意的促成往往带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穿过一条条或明或暗的故事线。有过合作以后,耒和李楠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虽然谈话大都止于项目上,但总感觉有某种情愫在暗暗滋长。然而,和西班牙的项目结束以后,他们就很难再见面了。毕竟,会有什么样的理由再让彼此重聚呢?
1个半月以后,大约是晚上9点,耒的手机在客厅里嗡嗡震动着,他正在洗澡,没听见。等他裹着浴袍湿答答地走出来时,手机的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6个,联系人,李楠。
夜晚的浓情总是少有人能理解,而能理解的人都大多陷于某种状态,比如说,醉得半梦半醒。当耒赶到西街时,李楠已经在路边摊喝得摇头晃脑。他有些忐忑地走过去,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显得胆怯又温柔。李楠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笑得酒窝若隐若现,眼睛水润得像是刚哭过。“你来啦。”“快坐。”她指指旁边的板凳。耒默许似的低头看看板凳,然后有些拘束地坐在了李楠的对面。“那,陪我喝吧。”李楠举起杯子,又啪嗒一声重重地放下。“你喝多了。”耒皱着眉头,语气高低起伏。“先说吧,你遇上了什么事?”李楠虚着眼睛,瞅了瞅耒,“我?没事!”她挑眉假笑,故作肯定地回答。然沉默不过3秒,她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就是,就是,我申请到西班牙深造的文件被退回来了,那是我今年最大的愿望啊!”她吸了吸鼻子,情绪却像是收不回来的鼻涕“我该怎么办?好难过!”李楠吚吚哑哑地哭喊着,引得旁人的目光纷纷投射过来。“诶诶,你先别哭,这多大的事啊,失败了,就再重新申请嘛?”“可是,我努力了那么久,凭什么会不成功,下次再来,又得重新做准备,烦死啦!”然后听得,啤酒瓶子,砰砰地撞击着桌面。那一刻,李楠扭曲的双脸衬上酡红,像极了关公。耒一时不知所措,又为她此时的形象感到忍俊不禁。“那你是放弃了?”李楠闻声立马直起了腰“当然不,这种机会对我很重要。”“嗯,那祝你再战成功!”耒举了举杯子,一不小心竟显得一脸得意。失去注意力的李楠使劲地将杯子碰了碰,一干而尽。当一滴酒顺着她湿腻的肌肤滑过,却要死死残留在她的下巴上时,然后又听见她开始哭了起来“啊,我怎么没通过!”耒眼瞧着她,不觉心想,果真脆弱得女人都是相似的。
送李楠回家,成了苦差事,耒好不容易把她拖进副驾驶座上,刚站稳喘口气,她又吐了。对耒来说,此时的李楠是他觉得继续到现在的人生中第二个难打理的人。
星期六早上9点,阳光刺眼。
耒揉了揉眼,有些沉重的脑袋像是还待在另一个时空里。酒精残留着的模糊的味道,在他的耳边悄悄诉说着昨夜的故事。他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然后轻轻推开卧室的门,那床上团着的小小的一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静谧。耒摇了摇头,向厨房走去。
“过来吃饭吧。”等李楠惊讶又尴尬地站在客厅里时,耒突兀的话语像是凭空蹦出来的。“那个,昨天?”“哦,你喝醉了,我问你你家在哪儿,你一通胡乱瞎扯,所以只好……”“哦,当然,你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人”耒出现在厨房门口,一脸无法诚恳却又极尽诚恳的样子。李楠无可奈何地吐吐舌,“算了,相信你,不相信现在也没证据啊”耒听后明显有些,呃,不知所措,然后转身躲进了厨房。有时候其实单身也是一种修炼的吧,对于耒这样的男人,独自收获的往往是令人幸福的力量。但看这早餐的模样,就知道什么叫厨艺了。“哇,早餐都这么好啊,你一个人也这么吃?”耒停下手中的勺子,想了想,“那倒不是。”“那难道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双眼睛明显在发着光。这会儿,耒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回答了“两个人嘛,当然得多弄点。”随即有什么东西突然灭了。
送李楠回家的路上,耒没有说话,车里还残留着昨夜酒精与呕吐物混合的味道。“谢谢你啊,昨天,陪我喝酒,还照顾我。”李楠几乎红了脸。“没事,朋友嘛。”耒倒回答的很爽快,这时候却有一种酸酸的味道充斥在李楠的心里。“老实说,其实不该麻烦你的,毕竟我们也就合作过几次而已,昨天,失礼了。”耒被这明显温度骤降的话语弄得一时语塞。空气安静了有半分钟,然后才被耒的挠头声所打断。“怎么~突然这么说,虽然不是太熟,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是不会拒绝的,多交个朋友不是也很好吗?”说完这一长句,耒难得的有些喘不上气来。李楠没搭话,车里的空间莫名地分裂出了两个世界,安静,又安静了一点。耒从尴尬的气氛里,越发沉浸,汗水黏湿的感觉紧贴皮肤,他在那个世界里越走越远。而她,总是带着熟悉的气味,在特殊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出现,出现在耒由内心构造的世界里。她是曾经,也必是未来。“耒,以后我还能常找你出来吃饭吗?”李楠的语气低沉而温柔。耒缓了一下:“当然啦,还要庆祝你西班牙申请成功啊!”突然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束强光,打在李楠身上,她即感到惊喜,又感到紧张。“耒,你人真好,比朋友都还要好。”
有些时候,人是偏偏能猜到开头和结局的,却怎么也猜不中过程。李楠接受爱情的突然而至,接受爱情的开始,直到过程猝不及防地在她的爱情故事里开出不一样的花来。在真正结识李楠之前,除了看到她做翻译工作时的认真与专业,耒万万没想到,她还有着深入骨子里的率直和天真。她常常叫耒一起吃饭,开心地聊天,然后相约去看电影,听音乐会,徒步旅行,做着共同喜欢的事。耒是明白人,曾经的生活也让他磨练出了比很多女人更敏锐的洞察力,他始终都知道,李楠喜欢自己。
可是现在的耒,他是游荡在两个世界的人,虽然幻想不能永远禁锢他,但他也没法永远留在现实里。对耒来说,过去是一张被封存的CD,而时间是播放器。正如存在过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轻易逝去,耒的记忆带着引力,吸附在现实的躯壳上。当他看到穿着白裙子的李楠出现在面前时,他的思维分身出了两条线,一条线欣赏着眼前人儿的美好,一条线带着他回到了过去。她曾经也喜欢穿白裙子的,像李楠现在一样,隆重地出现在他面前,后来也是穿一条白裙子,隆重地说出了分手。耒的情绪就这样丢失在了另一个世界。某天,他和李楠登上山顶的那一刻,万物岑寂,日光只剖开一条缝,潮湿的空气满馥清香,他对着李楠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楠。”李楠被美景震撼着,突然听到耒的呼唤,仿佛是融化在了情感的升华里。她拉着耒的手,拉得紧紧的,感觉到滚烫地泪水,都被幸福充溢。而耒遥望着群山,层层包围的情感和过去的重合,那一只手相似的温度,源源不断地给予他怀念。她也曾把手放在他的手心,站在一处桥上,共同沐浴在甜蜜里,眼望着远方,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彼此。耒使劲地敲了敲头,坚决否定那所有幻想的来源发自不舍。
有一天晚上,耒失眠了,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失眠。在此之前,他和李楠吵了架,也是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们第一次吵架。耒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抓住莫须有的细节,来评判一件事的正误。他从来都相信只有起因与结果才是判断的标准,除此以外,细枝末节都是无关紧要的。而这次吵架也只是一切的开头而已。那天下午,他将车停在地下车库以后,就急匆匆地往商场四楼的电影院赶。等他赶到大厅前时,就注意到了坐在右边沙发上的李楠。此刻,即使隔着穿梭的人群,耒也已然察觉到了她囤积已久的焦急和淡淡散发的失落。他站在李楠的面前,因愧疚而心虚,不自然地唤了声:“楠。”李楠见着他,像是憋着一股气般,回答道:“电影都开始5分钟啦,你怎么才来,也不接电话,等得我心急。”“对不起啊,我已经尽量快了,只顾着开车,忘了接电话。”“不说了,快进去吧。”李楠说着,气冲冲地走在前面。而耒被不甘攫取着,艰难又无可奈何地挪动着步子。电影放映结束后,他们一起走出大厅,但谁都没有先说话。耒尝试着拉过李楠的手,李楠任性地甩开了,像是在故意考验耒的耐心。她继续向前走了有大约十步,突然发现身边空了,转过身看到耒在一段距离之外冷冷地看着她。这种场景总是能成功地削弱李楠的傲气。很明显,她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头了。“你怎么不走了?”“你都不理我了,我不想走。”“我,我没有。”李楠说着,不自觉地徘徊在原地。她本想走过去,但脚却不听使唤了。耒望了望周围,发觉有些尴尬,便走近李楠,径直拉着她的手,朝门外走去。暮色四合的城市,总是缺少黑夜真正魅惑的美,它常常在光影里浸泡,也习惯了披上一件带颜色的衣衫。耒和楠走在枫樟大街,转过热闹的街角。彼此之间那种拔根于意识深处的带着固执的沉默,终于在今夜显形。谁都不需要说什么,也宁愿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感受着彼此内心的煎熬。然后,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人,来打破一段光景。“原先,我以为你会和其她女孩不一样,但后来发现,你也是她的一个泡影。”耒的话插入地很温和。楠不明白,只是诧异地停下了脚步。“我前女友,和你很像。你出现的那一天穿的白裙子,让我想起了她。”耒把双手放在裤兜里,停下来,眼睛看着前方,却实际上看向了过去。“你什么意思?”楠明显变得不怀好意,但只是因为内心的忐忑不安。“我其实始终都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模模糊糊,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你和我之间。你知道吗,就是那种脑海里一帧帧闪现的画面。有好多次,我在你身边看到。”“你还爱她?”“不,她只是前女友。”“那为什么还想她?”“我不知道。”“你不会是因为我为看电影的事发脾气而说的这些吧?这很可笑!”“怎么会!我只是终于说出来了,也许这个时候不适合,但终于,不想再隐瞒你。”楠略带轻蔑地笑笑“这对我来说很难想像,我都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我像你前女友的话,你是要和我分手吗?”“当然不是,我会想明白的,也许我需要时间。”耒说完不自觉地垂下了头。楠感到此时很难堪,很想在心里骂他是混蛋,但她没忍下心来。她又有点想哭,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实在不明所以。寂静的夜里,耒翻了个身,记起他送楠回家,楠全程一脸漠然的样子。
一个星期过去了,耒和楠都没再联系。突然划出的两人之间的界限,像是一条徒添的伤痕。他们都在等,等伤口结痂的时候。第二个星期的周三,楠主动给耒发了消息,内容是她的第二次西班牙深造申请通过了,她问耒有没有想清楚,能否告诉她结果,在她前往西班牙之前。耒坐在床头,把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愿去想。他考虑了很久的事都如投入深海的石子一样,没有音信,那只一点点的涟漪也不过是在现实与幻象之间穿梭留下的痕迹。外面的天色越发的黯淡,房间里的光线也渐渐被吸食干净。耒缓缓闭上眼,在睡意中不知不觉完全沉入了记忆编织的网。他是这个梦境的被邀请者,也是这个梦的主人。所以,那些在他的生命中游走的人,他会有所选择的再次遇见。而那个与现实纠缠不清的模糊的影子,将带着熟悉的味道与他重逢。耒发现自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变得可望而不可即。他对她笑,她也对他笑,说出的话没有任何声音,但说了好久好久。眨眼又移了场景,耒在餐厅吃饭,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他认出来是楠,但当她坐下以后,她又变成了那个模糊的影子。她用西班牙语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耒觉得惊慌地听不明白。他起身想走,她却先一步站起来,说要去赶飞机,然后转身便走。耒突然急了,大叫了一声李楠的名字,追出去,拉着她的手,见她转过头来,果真变成了楠!耒从梦中尖叫着醒来,浑身被汗浸湿,情绪一时无法平复。此时房间里已经漆黑一片,耒看着这个现实的眼前世界,觉得什么都没有,只是内心装满了李楠。
现实与幻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