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
小兰中等个儿,圆脸,嘴两旁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生产队的姑娘们都有两条长辫子,看了《红灯记》,有人学李铁梅,把两条辫子合成一条又粗又长的独辫,头尾扎上红头绳,肩膀一耸,辫子就甩到胸前,很神气。小兰不这样,她短发,爱在头发的左边挑起一大绺,用玻璃丝扎起来。头发上常别着一朵花,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要么是紫的蓝的,都是家前屋后的花儿,这些小花别在她的头发上,好看。她看人看物时,常眯着两只大眼睛,微偏着脑袋,像是在想着什么。
农村姑娘中鲜有识字的,有条件的人家男孩才去上学,女孩长大了要出门的,识字有什么用呢。小兰识字,小兰的字是她跟上学的弟弟学的,弟弟语文课本上的字,她都能读。小兰的妈妈是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爸爸是普通社员。她爸妈从没吵过架,也没见小兰和别人吵过嘴。
小兰来去常和一帮姑娘在一起。姑娘们在一起,不会捣人家的鬼,不会瞎说丑死人的话。姑娘们在一起,老听得她们中间传出阵阵笑声。姑娘们在一起干农活,都会在暗中较劲,小兰既不在前,也不拉在后面。
夏天的场头,月光下,只有草堆麦堆和河边的柳树,见不着像电影里那样手拉手的年轻人。手拉手,真丢丑,农村人不屑。宽敞的场头,是知青们展示才艺的好地方。一支竹笛,一把口琴,《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洪湖水浪打浪》,好多好多的歌,这些歌勾着孩子,也勾着姑娘们。小兰也常和要好的姑娘们一起到场头去,去听她们从没听过的歌。她总是怂恿那些围观的小孩子们唱,可从没听她唱过。
白天的秧田里,小兰的嗓子可亮了。只要有人开了头,栽秧号子在她的嘴里就一波三折余音袅袅,唱着唱着,别人都停下了,只听她一个人唱,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下来,左右望望,也不唱了。
一个午后,一场暴雨,秧田里的姑娘们猝不及防,一下子全被打湿。男人和妇女们无所谓,姑娘们就有点麻烦。透过被雨水浸透的外衣,暗红的肤色闪着旁边人的眼,小兰也在其中。我忽然见着她胸前透亮的短衫下的两块深褐,我赶紧垂下双眼。她们双臂抱胸,爬上田埂,走到河边的树下,河坎下,去做她们该做的事。
一个收工后的傍晚,我来到河边码头。天已有凉意,为了减少麻烦,我喜欢在码头上痛快地清洗一天的疲劳。洗得差不多了,忽然小兰也来到码头,她家不靠这边呀,是这个码头好用么?
她洗了双臂,对我说,把洋碱借我用一下。我把香皂盒递给她,她拿毛巾打湿头发,开始洗头。我不便催她要香皂,便等她慢慢梳洗。夕阳下,汋汋河水映着潾潾波光,她充满青春活力的丰满的身体罩在金色的余晖里。第一次与小兰靠得这么近,我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我不敢动,像呆了一样,什么也不敢动,然而,双手却有着一种莫名的想做点什么的冲动。忽然,我想起妈妈说的一句话,回不了城,就带个乡下姑娘回家吧。我在心里问自己,她,你愿意吗?
洋碱还你,真香。小兰打破了我的思绪。我拿了皂盒,逃也似的往回走。
冬闲了,大队办了扫盲班,在小学校里上晚课,来的都是小媳妇大姑娘。老师是我,还有一个比我小点的同队小伙子加贵。小兰也来了,小兰会认字,可不会写。字的偏旁部首间架结构,她不懂,她来,说是要学写字。她总是来得很早,她总是坐在最前面,总是很入神地看,很入神地听。别的人只愿读字不肯写字,她总是把写得满满的小本子给我看,问写得怎样。我说写得很好,她就笑了,笑得好开心……
小兰的家在村子最西边,紧靠一条小路的拐弯处,小兰的房间又在最西。一个夜晚,有人拎了一小桶水浇湿土基墙,用铲锹在外面的墙下挖洞。这条小路的中途只有一两户人家,路尽头是大河边,夜晚,路过这里的人很少。就在洞要挖通的时候,竟有人发现了,一声大喝,挖洞人逃之夭夭……
案子没有破下去,挖洞的冒失鬼是谁呢?谁晓得小兰的房间在最西边呢?这些,小兰都不想知道。
我真的做了老师,离开了生产队,上面的这件事,是村里人后来告诉我的。
小兰结婚了,离开了生她养她的老家……
又过去了多少年。
在前几年的一次会议上,我偶遇小兰在镇政府工作的弟弟。她弟弟告诉我,小兰走了,因为一场病……
好悔!我为什么要打探小兰的消息?
而今,定格在我脑中的小兰,永远是那双浅浅的小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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