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

             

                           

        嘀嗒，嘀嗒，嘀嗒……

        夜色中，石英钟的钟摆摇曳出一丝不苟的弧度，秒针悄然划过午夜十二点的最后一个刻度。莫瑶猛地睁开眼，满头大汗，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十二点零三分。

        莫瑶起身为自己煮了杯咖啡，走到阳台。轻轻抿了口咖啡，淡淡的笑了笑，好苦。

        莫瑶又梦到了姐姐——何温暖。单手撑着下巴，抬着头看着天上为数不多的点点星星，莫瑶陷入沉思，姐姐离开多久了呢？快有七年整了吧！     

      七年里，莫瑶几乎每天都会梦到姐姐，有时是童年时稚子间的欢乐时光，这样的梦让莫瑶想永远沉入睡梦中，永远不醒来。但有时却是……

      姐姐何温暖，人如其名，真的就是一个如阳光般温暖的人。

        莫瑶的爸爸和姐姐的妈妈重建了家庭，那时自己六岁，姐姐七岁。莫瑶记得，初见时，姐姐走到因失去妈妈而哭鼻子的自己身边说，“我叫温暖，以后就是你的姐姐了，我会保护你的”。灿烂的笑容就像阳光驱逐了莫瑶心中的阴霾，莫瑶愣愣的看着她，忘记了眼泪。

        何阿姨对自己真的很好，新的家庭组建之前，莫瑶很害怕自己会成为灰姑娘，即将有一个恶毒的后妈，但事实证明莫瑶是被神眷顾的孩子。自己有了如水般温柔的妈妈，还有如阳光般温暖的姐姐。

        花园里，十二岁的莫瑶问十三岁的姐姐，“姐姐，你最喜欢什么花啊？”温暖看着莫瑶笑了笑“嗯……我吗？我最喜欢双生花了。喏，就是这种花。”姐姐指着花园篱笆旁边的一株小花说。花很小，还未开放，稀疏的绿叶中掩映着两个小小的花骨朵，一株双苞，很是可爱。莫瑶走到花儿旁边，满脸开心的对姐姐说“好神奇啊！姐姐，这花像不像我们，两朵花苞在一枝上，永远都不会分开。我们要像双生花一样永远在一起哦！”那时的莫瑶没有注意到姐姐脸色的奇怪和面部的呆愣，她还天真的以为姐姐开心到无法言语，现在想想，那是的自己真傻！

        时间真是一种及其残忍的东西啊，它带给你青春的狂傲，依偎的温暖，握手的言欢……但同样会让你真真切切的体会到隐藏在黑暗背后真相的绝望和无助。

      十八岁的莫瑶正处在青春的叛逆期，天真的少女总是抵挡不住有着青春气息少年的猛烈追求。莫瑶也是这样。或许是青春的迷茫，又或许是高考的痛苦，莫瑶的目光被高洋深深地吸引。这个染着淡淡酒红色发丝的少年，青春，张扬，特立独行。篮球场上，高洋肆意的挥洒汗水，引来少女们的欢呼，黑曜石的耳钻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莫瑶深深地迷恋上这样潇洒肆意，不被校规校纪所束缚的高洋。

        伴着落日的余晖，莫瑶和姐姐骑着单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莫瑶不明白，为什么学习成绩永远名列年级前十的姐姐会在去年的高考中失利，最后不得不留级。当然，除了莫瑶，爸爸妈妈也不明白。看着姐姐的侧脸，听着姐姐好好学习的长篇大论，莫瑶莫名的有些烦躁。

        当所谓的真相被揭开，暴露在阳光下，莫瑶的心仿佛坠入深渊，崩塌了。

      这一天，莫瑶早早的回了家，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央求了爸爸好久，才终于答应在她生日这天给她买超大号的泰迪熊。走近家门，莫瑶就听到了家里的争吵声，是舅舅。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一直都十分愧疚，所以当不务正业的舅舅一次又一次的请求救济的时候，爸爸都会一次又一次的马上给他。不过，，让莫瑶奇怪的是一向好脾气的爸爸怎么会和舅舅吵起来？听着舅舅越发不堪的话语，莫瑶的火气一下子上来忍不住推门而进……

        “要不是因为你出轨，还有了私生女，姐姐也不会精神恍惚心脏病突发，更不会出了车祸，姐姐才刚走了多长时间，你就把那对母女接到家里了，我看你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吧！到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

        莫瑶推门的手骤然停在了空中，那一刻，莫瑶的感觉只有一片空白，“出轨……私生女……”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这是梦吧？是的吧？手提袋落地的声音没能拉回莫瑶的思绪。却惊醒了屋内的人。莫爸爸拉开门，看到手还未落下莫瑶，瞳孔骤缩，“瑶……瑶瑶,你……”莫爸爸一下子抓住莫瑶的肩膀，慌忙道“瑶瑶，你……你听爸爸跟你解释。”莫瑶的脚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猛地扒开肩膀上的手，转身向门外跑去，莫爸爸急忙追出去，“瑶瑶，瑶瑶……”一辆公交车从公路中央驶过，莫瑶的背影消失在莫爸爸的视线中。

        莫瑶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似乎只有这样一直跑下去，眼泪才不会从脸颊两边流下。深秋的风枯萎了花，飘落了叶，泛着阵阵凉意。废弃的小花园中，莫瑶双手抱膝坐在长木椅上，将脸埋在双腿间，肆意的任眼泪流淌。不住的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姐姐怎么可能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一定是搞错了……”莫瑶忙不跌的抹着眼泪，可是越擦越多。

        一只手伸到莫瑶旁边，手中是一包手帕纸巾。莫瑶头也没抬，只是愣了愣，结果纸巾，抽出纸巾边抹眼泪，边抽搐……好一会儿，“谢谢你。”莫瑶抬起头来。酒红色的发丝遮住并不刺眼的阳光，闪着彩色的光芒，是高洋。

        那一刻，莫瑶的眼角还泛着红，尴尬的低下了头。高洋见状没说什么，却是跻身莫瑶旁边，坐了下来。痞痞的吹了声口哨，道“小莫瑶，你哭起来丑死了……”莫瑶怒极反笑，用手被擦着眼角，反驳到，“你才丑呢……”

        后来说的什么莫瑶早已忘记，只记得那一天莫瑶和高洋在没人的小篮球场投了一下午的篮球，虽然也没投中几个。天黑很久以后，莫瑶才不得不回了家。客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在莫瑶的记忆中，这是妈妈去世那段时间家中的常态，可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氛围了。

        当莫瑶推门进入家后，屋内三人都站起身，将目光聚焦在莫瑶身上。爸爸一步一顿的走近莫瑶，微颤的手抬起，半晌后又放下，低下头，“瑶瑶，对不起，我……”莫瑶看着欲言又止的爸爸，冷眼看着何阿姨和姐姐道“爸爸，我就问您，姐姐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回应莫瑶的是一片沉默，何阿姨紧紧的半搂着姐姐默默的流泪。“你说啊！”莫瑶声嘶力竭的喊到。“是，是，温暖是我的女儿，你的亲姐姐，但事实不是你舅舅说的那样，我和你何阿姨其实是……”“够了！”莫瑶的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我不想听，不想听……”莫瑶双手捂着耳朵跑进了房间。

        哐……没被关上的同时，莫瑶的身体无力的顺着门滑落。敲门声，爸爸，何阿姨还有姐姐的声音在门外响着，莫瑶蜷缩在地板上，眼泪不住的涌出，“妈妈，妈……我好想你……”

        那一次，莫瑶把自己锁在房间一天一夜，当爸爸和何阿姨再也忍不住，撞开房门时，莫瑶正晕倒在地板上发着高烧。

        从那之后，莫瑶的一切都变了。不会像以前一样和姐姐一起上学和回家，莫瑶开始早出晚归，每天和高洋还有他的好哥们一起出入，穿着黑色的超短裙套装，染了黄色的头发。爸爸为此愁白了头发，但莫瑶并不在意，在莫瑶心里是爸爸对不起妈妈和自己。

        天空显得有些压抑，微微飘着小雨。在巷子的转脚处，姐姐挡在莫瑶面前，抓住莫瑶的手，苦口婆心的道“瑶瑶，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和妈妈都多担心你，你还小，只是个学生，决不能和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处在一起……”莫瑶看着这样的温暖，只觉得无尽的虚伪。狠狠地甩开温暖的手，讽刺道“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爸爸？何温暖，你以前不是一直叫叔叔吗？怎么现在叫的这么顺口？还有，那是你妈妈，不是我妈妈。哦，也对，要不是你们母女两人，我妈妈也不会死。在我们家装了这么多年，我都觉得恶心”说完，莫瑶头也不回的离开，没看到身后温暖的眼泪混着雨水滑落脸颊。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药该多好啊！可惜，只能是如果啊！

        在莫瑶的记忆中，那一天就像浸满鲜血的噩梦，刻进脑海中。

        酒吧中的莫瑶麻木的看着高洋和一群如同古惑仔的少年们在满地的啤酒瓶中徘徊。离开酒吧包厢后，一行人摇晃着走下楼梯，大厅中，精神恍惚的高洋撞到了同样喝醉酒的另一群少年。年少轻狂的冲动在酒精的刺激下发酵，骂骂咧咧之后激起了双方的情绪，在第一个玻璃杯被摔碎在地上时，双方手里都拿起了“武器”。在看到酒吧老板报警后，莫瑶上前打算拉起高洋赶紧离开，却并未注意到身后。“砰……”啤酒瓶破碎的声音让莫瑶猛地转身。红色的血液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一点点渲染来，莫瑶双瞳放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呼吸，双腿无力的跪在地上。呆呆的喃喃“姐……姐姐……”血得刺激惊醒了混战中的少年，惊恐的看着一片血红，后慌忙的跑出酒吧。

        警笛声，救护车声都没有拉回莫瑶的思绪，她的世界沉浸在姐姐倒下的一片血红中。莫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手术室外爸爸焦急的走来走去，何阿姨哭的没了声音，莫瑶手脚冰凉的坐在长椅上，双眼发黑，如同失了灵魂的娃娃。“姐姐为什么会在酒吧，她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爸爸眼中的好孩子。她不应该去那种地方的。呵呵，好孩子也是这样的，看吧，被误伤了吧。”眼泪顺着莫瑶没有焦距双眼落下，自欺欺人。

      姐姐终是去了，经过三个小时的抢救无效去世。当天晚上，何阿姨哭的晕了过去，爸爸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葬礼上，莫瑶没有落泪，亲戚朋友的指责议论仿若未闻，只是双眼无神的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当天晚上，莫瑶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手捂心口，好痛，真的好痛。一双手从背后搂住莫瑶，莫瑶一愣，很温暖。莫瑶轻轻的转过身，抬起头，看到何阿姨眼睛红红的，将手放在莫瑶肩膀上，“瑶瑶，别哭了，暖暖最怕见到你哭了……”说着，何阿姨已经忍不住眼泪了。莫瑶双手抓着床单，头低低的落泪，无声的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对不起……”“瑶瑶，不是你的错，这是暖暖自己的选择啊，她不想你受到伤害啊……”“阿姨，你是恨我的，对吗？”莫瑶颤抖着声音问道。何阿姨用手捂着嘴，泣不成声。没有回答。

      半晌，“瑶瑶，阿姨不恨你，阿姨也一样瑶瑶能听阿姨的解释，其实阿姨年轻时是和你爸爸自由恋爱过，可是你的爷爷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不得不分开了，后来你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结婚有了你。可是，知道阿姨离开你爸爸三个月后阿姨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是阿姨的第一个孩子，我心里知道我不应该留下她，可是阿姨舍不得啊，最后决定生下你姐姐。温暖七岁时生病住院，但碰巧你爸爸带你到医院检查身体，你爸爸这才知道暖暖的存在。你爸爸对自己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而愧疚，所以偶尔回来看看暖暖，但瑶瑶，阿姨和你爸爸一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你爸爸不是出轨，后来，你妈妈从你舅舅口中得知了暖暖的存在，再后来，你妈妈……因为气急病发出了车祸……”

      “这都是阿姨的错，如果当初阿姨看到你爸爸，带着暖暖离开，而不是心软不忍暖暖一直没有爸爸，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后来。我找到你爸爸，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这才来到瑶瑶家的，照顾你。瑶瑶，你有什么错呢？错的是阿姨啊？”  莫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不住的落泪，如果自己当时听爸爸的解释，如果自己不那么任性，姐姐也不会……

        一个月后莫瑶办理了转学，重修高三的学业，偶然听到高洋出国的消息。当天晚上，在整理书籍时莫瑶在日记本的第一页看到一封信，很简单的白色信封：

      “小莫瑶，当你看到信时，我们现在应该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吧！呵呵，挺远的。我现在常常想如果当初在那个小花园中我没有靠近你，打扰你，是不是一切都会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但是，我实在忍不住啊，因为那时候的你哭的实在太丑了。我想，你现在应该在心中骂我吧，那可真可惜，我听不到了……

        小莫瑶，今后你一定要开心，不要再哭了。还有，对不起。”                 

        白色信纸上丑丑的字迹慢慢被打湿，“笨蛋”。很久以后，莫瑶才缓缓的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放进写字台抽屉的最下层，连同浸透眼泪的青春以及带着血的斑驳伤痕一并封存。

      一年后，莫瑶用一年的努力如愿考上了姐姐理想中的服装设计学院，去实现两个人的梦想。图书馆中，莫瑶靠着玻璃窗，手里轻轻的着一本花艺书，忽然就泪流满面，书上的某一页，是一株小小的花，下面是一段不长的简介：双生花，两朵并蒂同时开放，一朵必须吸取另一朵的精魂，否则两朵都会败落，所以一朵必须泯灭，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双生的花朵会一起摇曳一起旋转。但是，最后却只会一朵生存，一朵枯萎。花语：错过的爱……

        莫瑶抱着书泣不成声，错过的爱，原来终是错过了啊！当年两个小女孩说着喜欢双生花的记忆涌上心头。其实，姐姐那时就知道吧，只能留下一朵，可笑自己还说这自己和姐姐像双生花的话语。

        ……

        一滴泪落进咖啡杯，溅起暗色的水花。莫瑶，莫瑶靠着阳台，用手抹了眼泪，苦涩的笑了，原来还记得这么深啊！

        安息园中，莫瑶轻轻的将一束包扎简洁的双生花放到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笑的很甜很暖。

        姐姐，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