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像是为了还许久以前许的愿似的,我们又来到了重庆。走在磁器口的石板路上,走在静静的江边,在淡淡的雾气中看自己成了水墨画中的一个点……
水墨画中的山,静静地隐藏在磁器口小镇的背后,房舍间微微透出的晕黄的灯光和淡淡的晨曦一起,映在小镇青色的灰色的墙上、起伏不平的石板路上,各种光影在风中明明灭灭。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凉丝丝儿的,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气。在寒气中不紧不慢散步的,是不知从谁家门前出来的小狗,随意踱在各家门前的石板路上,嗅着弥漫在晨间空气里的香、辣、甜、麻等各种混合的属于巴山渝水人家特有的人间烟火气息。主街上的石板路稍宽敞,蜿蜒曲折,高低不平,路边的房舍也依着山势,挤挤挨挨,高低错落。一些藤藤蔓蔓,绿色的叶子中夹杂着不肯飘落的枯叶,已爬满不知哪家的整面墙,直接缠绕卷上屋顶的青瓦,每天看小镇日升月出,人来人往。一棵棵黄桷树,或粗壮挺拔,或娇小灵秀,也随着山势,高低不一地洒落在古镇的街头巷尾,房前屋后,听不尽的山雨,看不完的人间百态。
小镇主街旁边的一些小路,陡,而且窄。或者蜿蜒而下,直到江边;或者曲折而上,可去后街山上。一些灰墙黛瓦的小楼,就散落在主街背后的坡地上,安安静静的,每天守着自己的曾经和现在。岁月中或轻或重的脚步,从一块块青石板上走出、回归,各自走在自己的历史里。沿着后街曲折的小路上去,是更为安静的所在,既有触手可及绿得发光的叶,也可以望得见远处的山。在深秋清晨的雾里,山峦仿若披了层细纱,隐隐青山,也如历经世事的女子,被时光一寸寸磨蚀了棱角,温柔沉静,端庄秀雅,静静守着这座山城,等着每个离开又回来的人。
琅琅的读书声,清脆又明亮,和着清晨的鸟声,飘在小镇高高低低的石板路上,房屋上。多少人,渴望着离开这个小镇;多少人,又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要回到这里,捧一抔江边的水,抚摸着路边的竹,或者在某个落叶时分,捡起地上的黄桷树叶,夹在自己的书页里,藏在自己的心上。
走过一段段或高或低的石板路,临近尽头,拐个弯,便到了另一条路,走不了多远,是一座寺庙,庙曰“宝轮寺”,进了山门,赫然在目的,是很长很陡很高的台阶,据说很多人,一见这样的台阶,便望而却步了。我们怀着虔诚的心,走走歇歇,到了山上的寺院中。香客祈福的红色丝带缠绕在院子里的大树上,绳索上,在清晨的风中微微飘动,香炉里传来阵阵幽香,浸润着寺院里大大小小的树,树叶在氤氲的香气中静默,偶尔有枯叶在风中飘落。大雄宝殿内,佛像金光璀璨,庄严慈祥,保佑、慰藉着无数善男信女。寺庙后的白岩山,也如同庄严的大佛一样,年年岁岁注视着熙来攘往的人。或许,它也永远不能忘却这里的传说,一位换下龙袍、穿上袈裟的僧人曾经在此隐居,而重庆的许多地方,据说也都有这位神秘僧人的足迹。
从主街下行,就是磁器口尽头的码头了。嘉陵江在深秋的早晨缓缓地流,水面平静如镜,几艘船静静地泊在对岸。岸边的山坡上,在早晨的雾气中,朦朦胧胧的树影中,露出几栋随着山势而建的高低不一的房顶。岸边的草,有的已经枯黄,有的依然在石缝中绿意盎然。江边的人,那些曾经穿长衫马褂的,曾经荷枪实弹的,都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渐渐隐去,只有这一江秋水,依然流淌在岁月中,写满沧桑。江边的阁楼上,有多少人家的女儿,如故事里的翠翠一样,望穿秋水,等着那个也许回来,也许再也不回来的人儿。那位宝轮寺的僧人,是否也曾经从寺庙里走过石板路,来到嘉陵江边,望着江水,望着对面山上那一轮苍凉的月,想起曾经的繁华,曾经的颠沛流离,是否也会如后世的纳兰公子一般感叹:“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平生如梦,梦里的悲喜却足以刻骨铭心。一座安静朴素的寺庙—罗汉寺,在江边,每天向红尘中的人们打开大门,让悲喜哀乐都趋于平静。
清晨,如同很多虔诚的香客一般,我们沿着很窄很陡的石阶上到大雄宝殿,殿前已是烛光闪烁,香烟袅袅。上完香,供完灯,转身欲下台阶,忽见对面一位须发皆花白的老者,穿着僧衣,手持念珠,目光平视而坚定,表情凝重却淡然,悄然从香炉边经过,往旁边的僧舍走去,渐渐走进宝轮寺那位僧人的传说里。他是否也历经重重劫难,在某一个瞬间,告诉人们所有的繁华都将归于寂灭。寺庙里古佛崖下,一座座黝黑的佛像刻画出岁月的沧桑。在清晨的微光中,佛像依然慈祥的面庞带给滚滚红尘中的人们多少安慰和希望。青翠欲滴的滴水观音在氤氲的湿气中,把红尘中的俗事过滤,留给寺庙一份遗世独立的清净。那些僧侣,是否也会在一声声的念佛声中,如同那位宝轮寺的神秘僧人那样祈祷天下平安呢?
寺庙外的长江水,再也没有了几十年前那个战火纷飞年代被炮火轰炸溅起的浊浪,清晨的人们在朝天门广场或悠闲地散步,或在这里相逢,或在这里分离,看自己的泪水变成江水,看嘉陵江与长江亦犹如等待了千百年,奔袭千里,终于在朝天门交汇成一条江,浩浩荡荡穿过三峡,奔向远方。
远方的人,回眸来时路,是否也能看到从前的那座城门—通远门。通远门的厮杀声回荡在旧日的时空中,今日的通远门,高高耸立,人们带着各自的故事,走在城门下斑驳的光影里。
穿过通远门,沿着曾经的古城墙,随着地势逐步下坎,进入小巷里,不知不觉就踏上了山城巷。一条石板路,随着山势一路曲折通往山下,路旁的建筑也随着山势错落有致,层次分明,既有民国时期上层人士老建筑的低调华丽,也有普通人家民居的简朴宁静。屋角被时光磨蚀的小桌椅,似乎还有昔日人家一粥一饭、一茶一书的光影。老屋旁的树,高高立在屋后房檐旁,微微摇落的树叶落在青瓦上,无声无息。
绕过石板路,悬空栈道依山面水,山上的老教堂依然静静伫立,另一间老屋,也同其他房舍一样高高地伫立在山上,窗棂已不复往日的光泽,透出微微的红色,却仍开着,象是还在等待远归的人。据说曾有位九旬婆婆在此居住。昔日在月光洒满江面的时候,她会不会想起那位唐朝诗人的“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栈道侧面的城墙上,绿色的植物缠缠绕绕,细细密密,遮住了古城的岁月。厚厚的青苔,守着枝干遒劲的老树,紧紧附在城墙上,陪着今世的人们,数着流年。不知谁在城墙上刻上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送别》的歌声仿佛在山间回旋,墙根下、石缝里,隐隐都是青苔,象是尘封心底的回忆,在薄雾烟霭中,随着心底的歌声慢慢滋长。我的指尖触在墙上,“倏地”一下冰凉,象是被某个心事惊起,但见长江从山脚下绕过水中的沙洲,水波不兴,缓缓流淌。远处桥上,车水马龙在雾气中汇成另一条江,在各自的路上奔腾。江两岸的山,在烟岚云岫中,年年月月与重庆休戚与共,山头的日月带给人间几许苍凉,几许辉煌……
那一日清晨,我们又将远行。雨水淅淅沥沥,山里的城,城里的山,洗尽铅华,笼罩在蒙蒙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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