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花 （17）

头七，一种中华民族的丧殡习俗。习惯上认为“头七”指的是人去世后的第七日。据说死者的魂魄会于“头七”返家，家人应该于魂魄回来前，给死者魂魄预备一顿饭，之后必须回避，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觉，睡不着也应该要躲入被窝；如果让死者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便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
头七那天，我很早就备好了父亲生前爱吃的饭
菜。暮色四垂时，就回到房间里睡下。关门时，默涵叫我一声。“春晓。”我抬起头，看到他站在夜色中，眼睛里有浓浓的关切和担忧。我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便回到房间睡下了。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虫鸣如雨，间或有一两声犬吠，还有谁咳嗽的声音。这些人间烟火的声音让夏夜的山村更加静谧美好，然而这些声音里却没有父亲的脚步声。我再也听不到父亲的脚步声了吧！即使父亲的灵魂真的会于这个传说中的回魂夜回到家里。听说灵魂是没有重量的，即使他就站在我面前，那飘忽的灵魂却再也踏不出脚步声了。
想到这里，我又安慰自己，即使是这样，这个回魂夜也是我和父亲最后一个相隔最近的夜晚了。今夜过后，在这个人世间，我将再也寻不到一丝他的气息。我这样想着，心渐渐变得安定起来。仿佛父亲此刻就在家里，就在我的身边。我枕着这样安定温暖的念想沉沉睡去。
慈云村外面的那条路上大雾弥漫，我独自走在浓稠的化不开的迷雾之中，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归途。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丝声音。唯一听到的，只有我自己跳动不安的心跳声。嘭嘭，嘭嘭，嘭嘭…………
这无声的寂静让人害怕，我在迷雾中奔跑起来，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到前面有两个模糊的身影。我加快脚步向他们跑去，近一些，再近一些。那两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是父亲和母亲。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我对着他们喊到。
他们停了下来，回过头看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我笑起来，像小时候做过的无数次一样，高兴地奔向他们。然而待我将要接近他们时，他们不见了。在沉沉迷雾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遇见只是我的幻觉。四周寂静依然，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嘭嘭的心跳声。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人、、、、、、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我呼唤着他们，从梦中醒来。汗水浸泡了我的衣裳和头发，眼泪流进鬓角，浑身湿淋淋的，像是一尾搁浅的鱼。
“春晓，春晓，你怎么了？”默涵在外面焦急地叫我。
“默涵。”我凄惶无助地叫着他的名字，走过去把门打开。一看到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身旁的一根浮木，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默涵，刚刚爸爸回来过，我在梦里看到他和母亲在一起，我呼唤着他们向他们跑去。他们回过头望着我幸福地笑，可是当我想要靠近他们时，他们却消失不见了。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在苍茫的迷雾里。”我哽咽着对他说刚才的那个梦境。
他拍着我的背，在耳边低低地安慰。“春晓不哭，我在这里，你还有我呢！”
那天夜晚，默涵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陪着我入睡。他手心的温度让我感觉到安定和温暖，我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最美的人间四月天里，阳光明媚，芳草萋萋。我们的星湖波光粼粼，湖畔樱花成海，细碎的花瓣簇拥在一起，绽放成声势浩大的美好。我和默涵漫步在樱花的海洋里，清风轻拂，我们静静地走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清晨从梦中醒来，晨光晞微中，我看到默涵趴在床边睡着了。一束晨光落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笼罩着一片淡金色的光芒。脸庞洁白美好，眼睛轻轻闭着，睫毛很长，在眼帘下落下一道淡淡的阴影。鼻梁很挺，勾勒出柔和的弧度。嘴唇轻轻抿着，像两片沉睡的粉色花瓣。他的手就放在脸边，即使在睡梦中，仍然握着我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回忆着昨夜那个美好的梦境，不禁微笑着落下泪来。
我这样看了他一会儿，他就醒了。看到我也醒着，关切地说“春晓，你醒了？昨晚睡的好吗？”
“你怎么守了我一整晚？不是说好了，等我睡着你就回去睡觉的吗？”
“我怕你晚上又做噩梦，还是陪着你才能放心。”他笑着对我说。
回到学校时，距离高考仅剩五天。老师每天都在忙着讲大大小小的考点，不停地做题，分析。我坐在教室里，在老师讲解的时间里，在做习题的间隙里，总是忍不住分神。
虽然一直安慰自己父亲是去和母亲团聚了，可是还是改变不了父亲是为了给我赚上大学的学费而死去的血淋淋的事实。其实，害死父亲的凶手是我。二婶说父亲被钢筋砸的不成人形了，所以不敢让我看到他的遗体。可是，正因为没有看到，我更会情不自禁地去想像，父亲死时是怎样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惨状。那一刻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呢？在想我吗？还是母亲？亦或者，他根本就来不及想任何事情就、、、、、、
我日日夜夜，都被这样的念头折磨着。越是想象，越是憎恨自己。
此刻坐在教室里的自己，浑身都沾满了父亲的鲜血。我看书时，书就变成了父亲的脸；我做试卷时，试卷就变成了父亲的脸；我睡觉时；闭上眼睛，满世界都是父亲的脸；痛苦的，安详的，不舍的，各种我想象的父亲临死前的表情。
就这样过了几天，高考来临了。
临近考试的前一天，学校就放假了。默涵来找我，我苍白憔悴的脸把他吓到了。“春晓，你这样伤心，叔叔他在天有灵看到了也会伤心的。你要振作起来，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要打起精神应对考试。争取考一个好成绩，我相信这也是叔叔想要看到的。”他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鼓励着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默涵说，可是想到明天的高考，又全都忍住了。只在脸上扬起一抹让他安心的笑来对他说:“默涵，你放心吧！我会调整好自己的。”
我们一起在校园里散步，我由于最近几天都很少进食，睡眠也不好。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就有些疲惫。便在教学楼下面的花园里坐下，坐在椅子上，想起不久前我还和默涵在这里笑的像两个傻子。而现在景致依旧，我却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我了。是不是我所爱的，命运都将从我身边拿走，而我所恨的，却会一直安好依旧？那默涵呢？此刻陪伴在我身边的这个我深爱的男孩，是不是也会在某一天离我而去。我这样想着，便哀痛的不能自己，可是却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出分毫来。
我强忍住悲痛对他说：“默涵，我昨晚没有睡好，现在有些累了。我要回寝室睡一觉，养足精神好应对明天的考试。你不要担心我，好好考。”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了。”默涵伸出右手将我脸颊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疼惜地叮嘱道。
将我送至女生寝室的大门外，同他道别后我便慢慢上楼，走到寝室门口时。伸出头往楼下看，看到他还站在原地，微仰着头望着我。我冲他笑笑，挥了挥手。他对我做一个加油的手势，才倒退着望着我，一步步往校门的方向退去。
太阳落山了，天边燃起一大片绚丽的晚霞。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