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活把玩一场又如何,被日子把玩一场可是误一生啊。
初春之际,春困秋乏,正是犯困的时节,小树苗都还在欲说还羞,鸭子还站在田梗上不敢下去,小兆坐在火炉旁,一边打盹一边翻着手掌烤火。
小兆今天四十有余了,家里到处都有人来给她说媒,刚从外地回来四天,相亲频率已经是一天一次了,听那个媒婆说,过两天还会回来几个二婚男子,都约上了。小兆听了也就笑笑,每一次相亲之前都会打扮一番,年轻的时候纹的眼线和眉毛还没有褪去,加上再涂抹一点浅蓝的眼影,加上粉色的唇彩,倒显得几分精神。白皙的皮肤上,增添了几丝皱纹,小兆常说,“我这个年龄保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说得过程中眼中带着几分骄傲。
小兆也曾有过幸福的生活,跟初恋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二十岁,那一年,她凭着自己的勇气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去了所有人向往的北京城,去之前,她一定相信自己能够功成名就,然后回到老家站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炫耀一番,那个时代,这种想法应该是很普遍的。小兆找了一个饭馆当服务员,每日端盆子的日子虽然累了点,也远离了父亲一言不合就动粗的日子,所以小兆暂时是满足的。
那日,小兆像往常一样去上班,穿着服务员的衣服,扎着一个利落的马尾,进店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今天人有点少,小兆有些开心,人少就意味着今天可以多玩儿一会儿。终于进来了一位客人,穿金带银,兜里放着的是大哥大,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小兆注定跟这位貌似道上的大哥有一段缘分。后来这位大哥为了小兆与道上的朋友断得一干二净,孤身一人跑到小兆的合租房求婚,大哥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卖了,给小兆买了一个婚纱,一直挂在卧室的门后面,被透明的袋子裹了好几层。小兆同意了,搬出了合租公寓,开始跟大哥过上二人世界。大哥对她着实好,工资如数上交,每个月还偷偷省下小兆给的零花钱给小兆买礼物,小兆来例假了,每天按时按点的给小兆泡红糖水,那个时候的红糖水可是稀有物,附近的超市是没有的,大哥从来都是跑到另一个区买上一袋红糖,又给小兆泡上递在她手里,那年冬天的晚上三点,小兆来例假了,大哥二话没说跑到就出门跑,那可是大城市啊,怎么可能用腿就可以解决路程,但他从来就是办得到的,他敲开了隔壁小王的门,借了小王家的红糖,给小兆泡上,其实小兆没有痛经病的,小兆不止一次说过,没有必要买。我想小兆那个时候,一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所以,她跟定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其实是没钱的,每个月的房租三百都是小兆掏的,小兆也没有怨言,她说,她相信这个男人真的爱她,也从未有个男人这样爱过她。她相信,只要一起努力,终究会摆脱贫穷,现在穷一点又如何,最穷的时候,小兆对吃饭产生了恐惧,因为这顿吃了,不知道下一顿吃什么。他们决定白手起家,大哥依然开始混道,以偷摸为营,每日收入也是可观的,但每日也是提心吊胆的,大哥进去了好多回,小兆就哭了好多回,好几次,小兆跪在警官面前求人,要求警官放了大哥,也跟警官保证了好多次。后来他们用赚来钱开了一个饭馆,格局像小兆最初上班的地方,只是这次,小兆变成了老板娘,大哥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他们的日子好起来了,于是在那年春节,小兆把大哥带回了家。所有人都把艳羡的眼光送给小兆,一个多金又体贴的男人哪里去找啊,小兆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才会找到这样一个好男人,当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与小兆有关的所有亲人都捞到了好处,每个人都人手一套新衣,从脚到头,全是新的,更别提小兆的父亲,一套新衣除外,新买了一台电视,沙发,还有洗衣机。那个时候,小兆家应该是整个街道最先开始使用洗衣机的,小兆的父亲没有给一点门槛,来年三月,小兆就在家简单的举行了婚礼,得了不少彩礼钱,远近的亲戚都来了,甚至以前没有来过的,都拎着大包小包来贺喜。
他们开始过上了幸福的夫妻生活,小兆开始过上了地地道道的老板娘生活。大哥的衣食住行全在小兆的掌控之中。
那年春节之后,小兆回到北京找到大哥,大哥比小兆先回来一个月。那天晚上,大哥跟小兆进行了很长的对话。大哥要求搬家,理由是一个月中,打牌欠下了很多债,怕道上的债主找上门来。小兆并不答应,都是一起过日子的人,不能为了债而逃避。小兆一直爱面子,怎么给街坊邻居解释搬家的事。他们的意见发生分歧,大哥每天晚上都会劝小兆搬家,孜孜不倦的劝,最后竟然跪在小兆面前说“只有搬家,我们才能好好生活”,小兆糊涂了,从大哥提出搬家这个要求以来,并没有人来家里要债,更别提什么道上的债主。
“亲爱的,今晚还来吗?”这是小兆在大哥的手机短信中看到的。大哥出轨了,小兆是这样想的。小兆怎么也不相信大哥出轨了,跟大哥生活这么久,并没有发现大哥的异样啊,大哥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她那么体贴啊,大哥还是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啊,大哥可是跟她一起风风雨雨里走过来的,那么穷的日子都走过来了,现在是一起享受的时候啊。小兆怎么也不相信,大哥会出轨。他们两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大哥承认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把跟那个女人的来龙去脉都说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个女人是哪里人,那个女人的年龄。大哥第一次跟别人下跪,就是小兆,他求小兆原谅他,跟他重新开始。他告诉小兆,外面的那个女人只是一时兴起玩儿玩儿,并没有感情,不然也不会跟小兆商量搬家,他告诉小兆,心里只有她,所有的其他人,都是其他人,他告诉小兆没有发生像她所想的事,他是个有分寸的男人,小兆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像一只沉睡的狮子突然从梦中惊醒打算夺回自己的主权一样,她疯了,跑到厨房拿着菜刀就砍,那可是她爱了十年的人啊,她终究没有把砍下去。她哭含着要离婚,大哥怎么抱怎么劝怎么喊都没有用,她拨通那个女人的电话,两个女人隔着电话嘶吼着,所有的脏话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所有女人之类的怜悯也变得虚无缥缈。她痛哭着,任由大哥拉扯,每一晚睡觉都是哭着醒来,几次拿着的菜刀都放在大哥脖子上了又被放下来。几次不让大哥回家,整个四合院的院顶都是冒着烟火味,她恨透了大哥,她觉得大哥负了她,她觉得大哥对不起她。大哥被赶得回不了家,她也回不去了幸福。
小兆用了最决绝的方式,她自杀了,手腕被割出几道口子,大哥发现的时候,她写了一封遗书,里面列举了好多大哥的罪证,最后红红的大字“你负我,我恨你”。小兆醒来的那晚,他们连夜赶回了大哥的老家,对薄公堂,一封离婚协议就这么结束了他们的幸福生活,但生活还得继续,小兆只要听说了大哥的家在哪里,大哥就得搬家,因为小兆会挥舞着刀去大哥的家群魔乱舞,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小兆宰杀,大哥会净身出户的搬家,一次又一次,这样,一搬就是十年。
他们在一起十一年,他们折腾了十年,这二十一年里面,他们怎么过的,我不知道,小兆从来不会提起,连老家的亲人知道离婚这个消息,也是离婚五年之后了,小兆说,这样的事,说出去,丢人。说的过程中,眉毛紧皱,小眼睛都挤成了一个缝。
她开始了无休止的相亲,开始了无休止的暧昧。
那天,她走在老家的田梗上,一边叹气,一边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我就老了。
其实今年,小兆才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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