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代厂长评说家国，文木匠倾吐心声
老孙家要翻盖房子，这成了神树大院的一大新闻。由于大保奶奶经常串门走动人缘不错，再有就是大家都知道他家在此地没亲戚，所以院里有几个邻居主动提出帮工。老太太和儿子一说，文木匠表示：“请俩个手脚利落的妇女帮忙做饭就行，其余的厂里找。”
老太太又问：“盖房期间咱家住哪？”
孙成文说：“明天一早我从队里借顶帐篷来，帐篷支在小院前面，这两天你们就收拾东西星期六上午将这房子搬空。”
果然，周末下午大汽车拉来了十多个年轻工人，还拉来了四台手推车。到底是搞基建的正规军，“其利咔嚓”，连拽带推没用多大功夫就把孙家的三间土房给拆利索了。汽车和手推车不但将残土运到院外，一卯劲连地基都挖完夯实了！
帮工的小伙子们不但没感到累还觉得挺高兴，都说孙队长真是“喝”（喝，方言，指花钱大方、不心疼）出来了。二十来人，两桌吃饭，青菜，鸡蛋不说，每桌还有一条鱼，一碗红烧肉！而且喝的还是瓶装酒！饭桌就摆在院子里，酒肉的香气与年青人的高声笑语传到了大院的每一家。
大院里的女人们说：“你看人老孙家，别看平日里挺抠门的，办起事来还真像样。”提出要帮工的男人们没有被邀请心里还有些失落。
如果说第一天的拆房让邻居们感到意外，那么第二天的建房就让他们吃惊了。
第二天，天刚一见亮建房的人就来了，从摆基石到中午砌砖墙封顶只用了六个多小时！两辆大汽车轮流拉石头、砖、沙子、水泥、石灰、房瓦、打好的双层窗套、门套、用铁锔挂好的房架。
孙木匠不愧为基建队长，拉料的次序、人员的调配、房架窗套的尺寸无一不恰到好处，整个工地既快速紧张又有条不紊。
像围观高手下棋一样，局外人插不上嘴只有看热闹的份。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傍晚时分新房不但立了房架上了瓦，内墙抹完了灰，而且骑车来了个电工，驮着电线、电闸盒、瓷壶等有关电器零件。在几个工人的协助下开饭前电灯也接亮了。
邻居们看得都有点眼热：“哎呀，这个孙木匠，真是有本事！”
“还得说是在大厂啊，就是有力量。”
“这房子盖的，速度也太快了，你说吧，这大院里谁能比？真是佩服。”
对有本事的人你就得佩服，不佩服行吗？
中午饭还是在院里吃，到了晚上饭桌就摆在新房里了。今天的席面更丰盛，不但有鱼有肉，大保妈养的两只母鸡也杀了。
席间，孙成文除了对工友们的大力帮助表示感谢外还感慨道：“我孙成文在旧社会给别人盖了十几年的房子，可自己的盖房梦始终没能实现，有时候我想，可能这辈子是实现不了了。没想到解放了，咱穷人翻了身，当家做了主。在厂领导的关怀下，在各位师傅的帮助下我的建房梦不但实现了而且还是砖瓦房。我打心里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
“那位说了，今天你盖上新房了，啥时候能轮到我呢？兄弟，别急，听说过两年咱单位就要盖厂宿舍大楼了，到那时结婚没房子的职工厂里可以分给楼房。楼房好哇，楼房不但有上下水，还有暖气，听说就连厕所都在楼里。”
“是吗？分楼房？还白给？”
“对！白给。”
“真的？”
“那还有假？计划都已经报上去了。”
年青人听得眼里放光，纷纷议论道：
“唉呀，那赶情好。”
“是吗，那可太好了！”
“这回咱可有盼头了。”
最后孙成文说：“努力工作，好好干吧，你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今天各位都辛苦了哈，吃好喝好啊！”
事后有人将孙成文席间的讲话说给了代厂长，代明德称赞道：“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感谢毛主席，还能随时作宣传鼓动工作，这个孙队长，行！”
六十多岁的赵魔怔，相貌不俗，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光绪末年在当地有神童之称的他先中秀才后娶娇妻，真可谓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正当他发奋苦读梦想有朝一日考取举人、进士的时候传来了皇上的一纸诏书：废除科举制！这一变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想不明白却偏偏要去想，结果自然是想崩溃了，整天叨叨咕咕，不是背诗就是和神仙说话，人们都说赵秀才魔怔了。经过漫长的二十年，直到四十二岁以后他才慢慢地好起来，可魔怔的名号却是再也没有改过来。
赵魔怔这些天过得很郁闷，神树大院原来最破的房子尔今一下子变成最好的房子，走进大院孙队长家那红砖灰瓦绿门窗的三间大瓦房特别显眼。新房不但开间大，还高，举架高，地面也高。过去进屋得下两蹬，现在进门得上两蹬。因为房脊比紧挨着的他家高出一米多，因此把他家的房子比矮了。赵魔怔越看是越来气：这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啊？
晚饭后赵魔怔和俞敬华等邻居又出来在大榆树下聊天，这是他们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候。俞敬华在商场做财务工作，人们都管他叫俞会计。俞会计知时事，赵魔怔通诗文，俩人谈历史讲时局评说古今人物时有精彩段子，这给大院的邻居们长了不少见识平添了许多乐趣。
孙队长家仅用一天多的时间就盖起了三间大瓦房，这令神树大院里的邻居们非常羡慕。望着高出别人家一大截的新房，人们对孙木匠的本事是由衷的服气。俞会计说：“这人呐还得是有权，这要不在大厂当科长哪有这么大的力量？啊，又是帐篷又是汽车又是吊车的。”
一个邻居说：“要是大官更了不得了吧？”
俞会计说：“那是啊！你见哪个当市长的自己动手忙活盖房子？人家下个令，签个字，自然就有人给张罗。”
说到这大家都感叹：“嗨，还是得当官呐，是官强似民嘛，这话可一点儿都不假。”
俞会计说：“孙木匠刚搬来那会儿背个木工兜子，整天饥饥荒荒地站街找活，进大厂这才几年呐？你看，入了党又当上了科长，他的先进事迹都上报纸了。”
“孙木匠上报纸了？我咋没看见？什么题目？”
“就前些天日报登的嘛，题目是〈勇担当敢实践—记江东机械厂基建科长孙成文〉，这人呐真是没处看去。”
赵魔怔憋在心里好几天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他盖大房子这没错，咱也管不着，可你再有本事也不能不顾旁人吧？这家伙，房子盖得也忒高了，你看都快赶上二楼了！压人一头也没有这么压的？哼，大院里的这点风水全让他给占了。”
另一个邻居说：“咳，可不咋地，这人要是走运呐挡都挡不住。这不，媳妇也进国营大厂了，听说干的还是技术活。”
“这是啥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嘛。”
“真的假的？一个大字不识奔四十的家庭妇女还能干技术活？”
“哪四十了？人家周岁才三十三，据说还是认得几个字的。”
“那还不都是沾了她男人的光，孙木匠就是精，上层关系搞得好，你没看那天？那么大的厂长亲自来给他家掏水？”
赵魔怔说：“嗨，这人呐，三穷三富过到老。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精一辈苶一辈。人家过得好你别羡慕，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念个大书，将来给你争口气！”
赵秀才虽然有些魔怔但家教还是很严的，小儿子书读得好念到了大学听说还要出国，所以说到孩子他就底气十足，这是他的骄傲。
他接着说道：“话说到这了，孙家对孩子的娇宠我就看不惯。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大宝转，要啥吃就给买啥吃。小铺货郎子都知道神树大院有个三孩子孙大宝！什么叫穷家养娇子？他家现在还穷么？这个大院他家都快成首富了。你看那孩子惯的，家里好东西都得可着他吃，连他奶奶都不顾，独食吃的邪乎！”
“是啊？那孙科长可不对！党员干部更得善待老人。”
赵魔怔停了一会说：“要说孙木匠对他娘，该咋是咋地，应该说是个孝子。从不和老娘犟嘴，哪次出门回来都给他娘买吃的。可老太太发洋贱舍不得吃，都填货孙子了，一来二去这孩子吃独食的毛病就养成了。有几次孙木匠看不惯要打可每次都是老太太护着硬是不让。”
魔怔的大儿媳妇和吴秀芬关系处得不错经常走动所以大保家的事赵魔怔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时有人插嘴道：“诶！我说你们发现没有？大保那孩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爸他妈，没准是抱养的吧？”
“嗯，我看也像。”
俞会计制止道：“这事咱可不能瞎议论，没有影的事传出去不好。”
“对，对。”有人表示同意。
赵魔怔对孙家不满的话大保奶奶也听到了，吃晚饭时，老太太将听来的话说给儿子后吩咐道：“文呀，赶明个你过去道济道济。”
秀芬说：“道济？道济个啥呀？咱家盖房子碍着他家什么事了？还得征求他的意见？真是的，有本事你也翻盖呀，房脊起比我们的还高，那算你有本事！”
孙成文立马制止道：“哎，哎，少说那些老娘们话！以前可不是有这说道咋地，哪天我真得过去唠扯唠扯。”
星期天，孙成文买了个猪头，烀熟焖烂后让秀芬捡好的部位切了一碗，他端着肉来到赵家，进屋后冲坐在炕上的魔症说：“大叔，我给你送碗肉来。”
魔怔儿媳妇忙说：“哎呀，他叔，真是的，你看你家盖房我们也没帮上啥忙，还劳动你给送肉来！”
孙成文将碗递了过去，面对赵魔怔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说：“大叔哇，我听说你对我家房脊起得高有点看法？大叔，你知道咱院的老房子都三十多年了，院子填高房子下沉，屋里地面比外面都底了，大叔你说，谁翻盖一回不得往高了抬？
“再说了，都啥年月了？老辈人那些讲究早就不兴了，啊，房脊高就龙抬头？房子矮就受气？住在矮房子里的人就不出息？真要是那样的话我还能翻盖房子吗？大叔你知道我那旧房子是全大院最矮的，进门还得下两蹬，像个地窨子，你说我住了五年不但没走背点我觉得过得还可以吧？是不是？”
赵魔怔眼睛眨了眨还是没吭声。孙成文停了一下又说：“大叔，说实在的，别看你家这房子是瓦房，如果钱宽余也该翻盖了，年头太久了，不但下沉还走基（走基，指房子歪了）了。”
魔怔大儿媳妇在一旁插嘴道：“可不是咋地，早该整了，不过我们哪有你那力量，也就是说说罢了。”
孙成文说：“真要是翻盖的话，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别客气。”
赵魔怔听到这才露出乐模样：“咳，大侄子，这事是我的不对，是我的脑筋太旧了，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千万别见怪。嗯，假如我们要动土的话，你别说还真得求你援手！”
“叔，你放心，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远亲不如近邻嘛，是不是？”
孙成文回家后秀芬问：“咋样？”
“还能咋样，说道说道就没事了。”
那边厢赵魔怔坐在饭桌前看着那碗肉发愣，孙子孙女们看着爷爷着急，都等他老人家动筷后便可以夹肉了。半晌，老秀才叹了口气说道：“咳！大丈夫在世不可一日无权，不可一日无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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