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啊!”这是阚达醒来的第一句话。
话音才落,他才发现面前冷着一张女子的脸,女子咬着唇,瞪着眼,眸中闪烁着不友好。
聂三娘走过来,轻轻点了点南雅的肩头,提醒着南雅:“小娘子,你也辛苦一宿,一旁好生休息吧。阚公醒来不容易,莫吓着他了。”
南雅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挪到了一边。
在床塌边趴了一宿,她额边的发已凌乱,临额的绒发在透过窗纸的晨间微光中醒来,俏皮地弯曲着。她斜坐于榻边,左脚垂于地,身子倚靠着几案,手朝油灯边的经书伸去,漫不经心地抚去封皮上久积的尘。灯油已尽,几束半透明的晨光分外明显,抚起的尘也醒来了,在光中自由飘摇。
阚达看见了,在榻上俯身向前,急急喊道:“别动我的书!”
聂三娘几步走了过来,一手拍在了南雅的手上,拿回了经书,又返身交回了阚达青筋交错的手上。
十几年的时光,阚达再也不是梦中的年轻模样,沟壑在他脸上纵横密布,目光浑浊而暗淡,时光流逝得太快,让模样老过了岁月中淌过的光阴。
三娘和阚达低声交流着,三娘告诉了他错过的半年,戴纯锡刑期的提前。
“那你又是谁啊?”阚达突然问道。
聂三娘一时语顿:“我,我……我是……”
阚达挥手止住了她,笑了:“罢了。实不相瞒,我已是身患重病之人,将死之躯。半年前我在家中听闻了戴郎之事,百感交集,忏悔不已,决定要将戴将军当年之真相揭发于世,还戴郎一个清白,疾病却突然发作,昏了过去,未曾想这一耽搁就是半年啊!”
“真相?”聂三娘抓紧了榻沿,她的脸庞平日总是平淡而舒缓的,此时却也紧张而期待。
拍了拍手中的《普贤菩萨行愿品》,阚达咧嘴笑着,下巴上的山羊须呵呵地抖动着:“可都在这里啊!”
那一刻,阚达的双眼忽地明亮起来,南雅于旁默默看着,觉得此时的他才是真正从梦中醒了过来。
房门被推开,顾老四进来看了一眼,沉声说道:“将这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那婢女仍未找到,想是逃了出去。”
约莫是半个时辰前,众人才发现绑于厨房的婢女跑了一个,四处搜寻仍未找到。
“虽说是我们轻看了,但能从我们几人间悄然逃走,此婢女定非常人。”顾老四继续说道:“留下的那名说此女是两个月前突来自荐,会点医术照顾昏迷的阚公,要的报酬也低,便留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榻上醒来的阚达:“不过此事看来已然不重要了。”
聂三娘没说话,垂首想着什么,半晌她才说道:“就要劳烦阚公随我们去告那御状了。”
门外却传来一声响亮的话语:“那可真是凑巧了!”
说话的是陶嶙,他出现在房门处,一手架着傻老五,一手握着大刀抵在傻老五的脖子上,望着屋内吃惊的几人,陶嶙的话语有几许得意:“你们的人都被我们控住了,有什么罪直接向圣人认了吧!”
傻老五哭丧着:“那婢女走就走呗,还朝壶里下什么迷药,我和大高、二猴子喝了几口,才让朝廷的人捡了个便宜。”
聂三娘沉着脸,难怪方才没有什么动静。
顾老四很吃惊,低声自语道:“朝廷竟这么快就查来了?”
聂三娘颦眉,伫立在门外倾泻而入的晨光中,她嘴角勾了勾,朝廷的人想是早就来了。
“贺,圣人也来了?”南雅方才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此刻却一下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冲出了屋,那兴奋的样子,就差朵云竦身上天了。
推开了堵着门的傻老五,南雅见院中皆是侍卫,并无贺千帆的身影,正要失望,却又窥见院门外列着一队人马,欢喜又从心尖腾起。她拎起了裙摆,小跑出了院。
早秋的清晨,有鸟儿的啼叫,有白云的铺散。秋日从云的那头升起,透净的天空下,道道鲜黄不急不慢地沿着云的模样撒播开来,院门旁的桂花在和煦的晨光中散开清清的幽香。
一只赤足,翘着指头,从门中迈了出来,足腕上的铃铛撞在乌色的门槛上,却并不响。南雅从院门间探出头来,晨光的种子在她微乱的发上闪着毛绒绒的光芒,她冲不远处的贺千帆莞尔展笑,唇齿间皆是满足。
那抹淡蓝如此地不安分,在万物才苏醒时,就抢早出发,挟着桂花的香气,撞破本该静谧的清晨,扑向贺千帆的怀里。
鼻尖触在了厚实的胸膛上,袍上印有繁茂枝藤,于是南雅嗅得了草木香。双手情不自禁地朝贺千帆的脖子拢去,眼看就要得逞了,手腕忽地被一只大手抓住。
贺千帆将她的手从身上挪开,一把将她推离,拧着眉头,低眉瞅着她。
“贺千帆,你真来接我啦!”离得近,不用大声喊,南雅轻轻的声音却饱含应在山峦中千百遍迭荡的欣喜。
贺千帆的嘴角只是轻轻地向上牵扯,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朝阚院看去。
他挥手示意,一队人马随着他就要进那阚家院门。
王校尉走在末尾,一把被南雅拦住。
南雅一脸的不解:“你们圣人不是来接我的么?”
王校尉急着跟上队伍,话语简单明了:“圣人有正事要办,小娘子你莫闹!”
说罢,人转身就朝贺千帆身后跑去。南雅一脸无可奈何,嘟着嘴,眼巴巴地望着,将套着铃铛的脚在地上赌气地踩了踩。
肩头被轻轻地拍了拍,南雅回头一看,贺晔正担忧地看着她。
贺晔知自己做错了事,还惊动了自己的圣人哥哥亲自出马,那必定是大错特错的事了,心里千万个想弥补善后,巴不得对南雅千百倍的好。
“有受伤么?”贺晔也顾不得避嫌了,从头到脚地仔细瞧着,仿是还不够放心,又拉着南雅的手转了一圈,正要放心地松口气,这头一低,正巧对上南雅手腕上的红印。
贺晔心痛的,赶紧从怀里摸出绘制着白玉兰图案的蓝色小锦盒,他小心打开盒盖,手指掏了点药膏,便轻柔地朝南雅的手腕上抹去:“这是秘制的跌打膏药,治小娘子这伤正管用。”
说罢,他低下头朝南雅手腕吹了吹。一阵清凉袭上,仿是不那么痛了,南雅点点头:“这东西果真是好。”
听得一句肯定,贺晔倍感欣慰。
忽然有人咳嗽,贺晔回头一看,王校尉正捧着一双绣花鞋,一脸尴尬地打断他们:“南雅姑娘,这是圣人给你准备的鞋,也请随着进院。”
南雅顿时神采飞扬起来,连发梢末上都闪着毫光,她点头如捣蒜,也顾不上贺晔,转头便迫不及待地跟着王校尉走了。
贺晔将药膏收好,叉腰叹道:“正见你心伤着,圣人哥哥一句话,这小狗腿子的模样,怎么就忘了痛呢?”
南雅进门的时候,胖子三人正被押跪在大院空地处,而阚达因久病初醒,是被聂三娘等人连榻一并抬进了厅堂。
贺千帆正坐在厅堂正榻上,看阚达这阵势,便示意陶嶙上前。
接住圣人的眼神,陶嶙挡在厅前:“老人家你身体不便又受惊扰,圣人恩准你免了拜礼,不必如此大的动静,你好好回屋休息。”
阚达谢过圣恩,又摇了摇头:“老夫我今天告的就是御状,老夫要揭发十几年前的一桩冤案。”
说话时,正是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连带着户部的众多要职接到风声齐齐入院门之时,众人听到阚达这话,俱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看向贺千帆。
贺千帆扫视了一圈众人,招了招手,示意阚达说下去。
阚达这是告的御状,话语难掩激动,竟有几分哽咽:“十二年前,边城大族藜氏起乱,戴将军奉命平反,行合围之计,两路人马分头行事,要来个瓮中捉鳖,谁料戴将军久等另一路人马不至,反而被藜氏围困,就生了诈降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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