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母亲出了远门，留父亲一人在家。习惯了一日三餐有人伺候的他，生活突然像断了片儿很不适用。

母亲在家时，每顿饭有菜有汤，粗细搭配既营养又美味。父亲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没有为了吃喝操心。

年纪已大的父亲，除了家里的一点菜地需要搭理外，其余的时间都用在和老友打扑克牌，下围棋，听戏曲上了，日子既逍遥又舒坦。

母亲不在的日子，家里的烟囱像下了岗几乎不再冒烟儿。父亲去馒头店买来现成的肉卷、花馍放在电锅上一热，胡乱整点儿稀饭，没有炒菜就弄点咸菜凑合一顿是一顿。

因为惦记父亲吃喝不上，大哥打电话给他，让他在家先收拾一下，把好拿地拿上，好穿地穿上，他要将父亲接回自己家吃喝。电话那头的父亲一听急了，朝着话筒嚷嚷开了：“可别来拉我，我可不去你们家住。”

当大哥的车子停在门口，家里大门早已紧锁，老父亲像脱线的风筝不知去向。邻居老太太颠颠地走来，朝着怒气冲天瞪着大眼的大哥说：“老大啊，你赶紧回去吧。你爹让我和你说一声，他不想去你们那里。哎，年纪大了不去就不去吧！”

老太太自言自语慢吞吞地走了。

人没接到，往回走的路上，大哥两手转着方向盘，怒气早已在口腔里作乱，埋怨着他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事儿，不晓得放他一人在家，当子女的还要记挂着时常往家跑吗？谁都有工作要忙，哪能每天跑回来给他送吃喝?

大哥心里有气，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有如此抗拒的心。无奈他给我打电话，要我回家劝说他一下。

对于父亲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住在老屋里一辈子了，把那儿早已当成了生命的归属地，他怎会轻易的离去呢！哪怕是去子女家住上三五天，都觉的心里空唠唠地难受。

想起有一段时间，我曾接父母亲来家里住了一段日子。母亲一听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她心里兴奋着，去闺女家小住又不是去外人家，去享享福的好事干嘛不去?而父亲却并没有她那般好心情，绷着脸子嘴不停嘟囔着，一百个不情愿。就连车子已等在大门外了，他愣是屁股粘在凳子上不想动。

“你这个老东西真犟，你不去是吧，闺女咱们走，留他一人在家里住吧！”母亲看他这个样子，把话一撂，拎着收拾的几件衣服就要上车。见没人理他，大家都动身要走，父亲这才急了，几步跑过来抓着车门红着脸噘着嘴：“你不在我吃啥?我又不会做饭!”

“饿死你个老东西。真是个犟驴，咱就是去两天又不是不回来了。赶紧上车。”母亲虽然朝着父亲发火，但实在不放心把他一人留在家中。父亲磨不过众人的坚持，还是上车了。他坐在车厢里腆着脸，对沿途墨绿的丛林、欢腾的鸟鸣声全然无视，坐在车上纠结着苦恼着。

正如父亲先前所说，到了我们家还真没有熟悉的老朋友可聊天下棋。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老父亲除了每天吃喝均匀肚皮享受了，他的精神世界缺坍塌了。

他一天三顿饭吃了就呆在屋里电视，没有好节目的时候，一会儿坐在一旁发呆，一会儿又晃去大门口数车来车往。成了正经八百的游手好闲之人。

因为自己耳背的缘故，偶尔有陌生的邻居和他打招呼，他却听不清人家说什么。我家附近老人少，打牌下棋的也少，一天到晚在大门口晃悠的老父亲，就像被伙伴们孤立的孩子，游荡在闭塞的天地里。

父亲在我家住了几天，从开初的有说有笑到沉默寡言，时间越久他越孤独。我们因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每天陪在他身边说笑，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伙食搞得丰富一些。

但是父亲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不会像小孩子一样为了一顿吃的就笑逐颜开。黯然神伤的父亲，终于有一天向我提出他要回家的请求。还说，母亲如果不想走，就留她在这里多住几天吧！

那次，母亲终是没有拧过父亲的坚持，匆匆住了几天就回了老屋。一进家门父亲就失踪了，一直到晌午饭菜上桌才见他回来。他脸上挂着笑两腮微红，积攒眉梢的愁云不知何时烟消云散，站在面前的仿佛是另一个老头儿。

这次父亲又坚持留在老屋，和上次如出一辙，他对老屋、对村庄的依恋已根深蒂固，想必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改变了。

我急匆匆地拿上家里的一些吃的，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火腿咸菜饼干之类的，送回老家。回到家时，只见大门锁紧。这时，从东胡同传来一阵儿吵闹声，顺着声音追去，见到一群老头老太太，聚在桂花婶儿家的大门内，几个人围在一张木桌旁吆五喝六的手捧着纸牌，四围还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

老父亲坐在一旁的木凳上，像个老顽童两眼微眯红光满面，额头、鼻尖上、腮帮子贴满了白色瘦长的纸条儿。风一吹像喝醉了酒左右摇晃。两个大鼻孔呼出的气流，将粘在额头的白条高高扬起，像树上被风佛起的杨树花儿。这样的父亲，才是自己真实的模样。

我站在门外看了半个钟头的热闹，他才发现了我。“我闺女来了。”老父亲扔下手里的牌，高兴地跑到我跟前。

回到家开了房门我跟着父亲走进去。当我把手里拎着一些吃的放在桌子上，他脸上带着歉意一直围着我转。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又乱花钱了。以后别买了，家里有吃有喝不用挂念。”他在我跟前喋喋不休着，无非是嫌弃我花了不少钱，还责怪我扔了自己的活儿往家跑。他纠结着也自责着。

看到眼前白发苍苍的父亲，我突然感觉眼角潮湿。想来父亲早年可不是这样心疼钱的，为了供我念书，每次要交学费他都不会皱眉头。他省吃俭用，一心想要把我培养成一个有文化对社会有用的人才。然而我少时顽劣不勤于读书，并没有成为他期待的模样。每回想起这些，我都觉得亏欠着父亲。

现在我已为人母为人妻，每次回家看望二老，老父亲看着我手里拎着的东西，都会鼓着腮帮子训斥我一顿，责怪我糊乱花钱。他教导我趁着年轻能挣钱时，要懂得积累，钱要花在刀刃上去。

老年以后的父亲是出了名的小气之人。他节约水电节约生活开销，和母亲过着节俭的日子。为了让他们老两口日子过的舒服一点儿，儿女们早就帮家里按装了空调。冬可取暖夏有凉风，希望在最难熬的季节里，他俩的身子不遭罪。

于父亲来说，空调就是家里的摆设，盛夏的六月天气最炎热的季节，他宁可吹着风扇降温，也不舍的开了空调。在他的思想意识里，能节省一分是一分，风扇要比空调省电多了。

如今母亲不在，父亲执管家里的吃喝拉萨，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加节俭。他克扣自己的吃喝，只为了一顿省出块八毛儿的零碎钱，我的老父亲，我该怎么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