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汪曾祺散文集《西山客话》最后一篇:关于《沙家浜》。忆起学生时代看样板戏时的想法,当年感叹仍然清晰。22年前的这个月,写《沙家浜》的大家汪曾祺逝世。他写这篇散文,“忆昔执笔编剧,尚在壮年。今年七十一,垂垂老矣,感慨系之。”他感慨在江青的“指示”下,想对京剧语言进行一点改革,希望唱词能生活化、性格化。我感叹编剧在文字运用上的天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见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他创造了这段五言流水,效果很好。对数学感兴趣的我,听出这一段唱词的数学游戏,用7、3、8、16数量词说得天花乱坠,结果是“人一走,茶就凉”,是个零。真是妙不可言!感叹化为实践,我在中学时期也写了多口词的文艺节目。读了关于沙家浜,明确知道:词是汪老头写的。
人们评价:汪曾祺的散文可以称得上真正的文人散文,没有空泛的好为人师的大道理,也少有宏大题材,流淌在字里行间的都是文人的雅趣和爱好,弥漫着文人的情调。汪老凭着对事物的独到颖悟和审美发现,从小的视角楔入,写凡人小事,记乡情民俗,谈花鸟虫鱼,考辞章典故,即兴偶感,娓娓道来,于不经心、不刻意中设传神妙笔,成就了当代小品文的经典和高峰。读完这本以《人文精品》编撰的散文集,你不能不认同上述评价很到位。尽管没有收纳《昆明的雨》这样的名篇,但《国子监》、《人间草木》、《胡同文化》、《家常酒菜》、《随遇而安》等篇章,读后都能感受:汪老的散文平淡质朴,不事雕琢,缘于他心地的淡泊和对人情世物的达观与超脱,即使身处逆境,也心境释然。汪曾祺的散文在向人们发出这样的吁请:慢点走,欣赏你自己啊!
汪曾祺58岁,重新拿起了笔。突然迸发了巨大的创造热情,在全国各地的媒体发表众多小说、散文和评论,可谓大器晚成。他写到:80年代初,我忽然连续发表了不少小说。当时强调解放思想,允许有较多的创造自由。《受戒》发表时后引起一点震动。一个青年作家睁大眼睛问:“小说也是可以这样写的?”那年我还不到25岁,订阅了《小说月报》,也做起文艺青年的梦。看了他的《受戒》,真是睁大眼睛的惊诧:这小说写的!浓厚的传统文化印迹;又是作家自己的思想,不是别人的思想。我以为我不能那样写了!
汪曾祺引用李白的诗“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回顾半个世纪写小说的三段。经历了许多坎坷,许多风雨,最后站在胜利的地方,回顾自己所走过的坎坷的道路,看到原来自己走过的路是多么艰辛与坎坷。他仍然实话实说:作家的使命感、社会责任或艺术良心。这些还要不要?有一些青年作家对这一套是很腻味的。我以为还是要的。作品写出来了,放到抽屉里,是作家自己的事。拿出来发表了,就是社会的事。一个作品对读者总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影响,这事不能当儿戏。今天,面对简书这个发表作品的平台,经历作品被锁进“自己看”的抽屉,我们更应该听听这老头的肺腑之言!
听说《老头儿汪曾祺》书中,收录了子女们对他的印象,算是一本回忆录或者传记性质的书。提到一个私下里的段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次电台正在播放配乐散文《荔枝蜜》,老头儿噌一下就窜起来说:“关了关了,配乐散文,一大恶俗!”还有一回,女儿说起杨朔和刘白羽的散文,汪曾祺一下就来气了,大声说:“中国的散文,一败于杨朔,二败于刘白羽。”
配乐散文《荔枝蜜》,我是在住单身宿舍时从收音机听的。我喜欢散文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对汪曾祺这样吐槽杨朔和刘白羽,他夫人施松卿说汪曾祺狂,不仅是汪不为她写稿,而是汪曾祺真的比较狂。或许文人相轻,汪曾祺“看不起”不少人,王蒙、林斤澜都有中枪。持才放傲,也是很多有才之人的通病,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人。他们大多是过过嘴瘾,与人无害。
读《吃食和文学》,这老头“由苦瓜想到几个有关文学创作的问题”:一、应该承认苦瓜也是一道菜。谁也不能把苦从五味里开除出去。我希望评论家、作家——特别是老作家,口味要杂一点,不要偏食,不要对自己没有看惯的作品轻易地否定、排斥。二、对于苦瓜,可以各取所需,愿吃皮的吃皮,愿吃瓤的吃瓤。对于作品,也可以见仁见智。三、一个作品算是现实主义的也可以,算是现代主义的也可以。作品就是作品。
你看他想到和写下的,那么有板有眼。散文也不是只有汪曾祺一家,杨朔和刘白羽的散文也不是“狗尾巴草”,不能排斥有人就是喜欢呀。见仁见智的批评应该中肯才好,“恶”就不是文人所为了。若是过过嘴瘾也就罢了!假如我告诉大家:汪曾祺借着自己有些名声,把菜谱都写成散文来骗钱了,你们认可吗?不信你看《家常酒菜》这一章,有11篇文满满都是写吃的。他写下:不知道怎么会弄得名闻海峡两岸。这是因为有过几位台湾朋友在我家吃过我做的菜,大事宣传而造成的。老头自己也是“卷袖下厨,一面切葱姜,调作料,一面仍可陪客人聊天,显得从容不迫,若无其事,方有意思。”
大器晚成的汪曾祺,退休后没有放弃写作,名篇《随遇而安》更是被众人推崇。我倒是希望年轻人不要未老先衰,痴迷汪老头,更应该去与超级演说家刘媛媛为伍:“我是来改变社会的,我不是来适应社会的!”汪曾祺也说:随遇而安不是一种好的心态,这对民族的亲和力和凝聚力是会产生消极作用的。这种心态的产生,有历史的原因,本人气质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客观,是“遇”,是环境的,生活的,尤其是政治环境的原因。人活着,总得做点事。
做管理工作时,我信奉这样的格言:能改变就改变,不能改变就改善,改善都不能的就改变自己。退休之后,我欣赏汪曾祺的人文观念:生活,是很好玩的。你看他:做菜的乐趣第一是买菜,我做菜都是自己去买的。到菜市场要走一段路,这也是散步,是运动。我什么功也不练,只练“买菜功”。我不爱逛商店,爱逛菜市。看看那些碧绿生青、新鲜水灵的瓜菜,令人感到生之喜悦。菜市更有生活气息一些。买菜的过程,也是构思的过程。
我喜欢汪老头的文人情致,这也是我追求的退休生活!这篇文字,就是在三次去菜市场时打了腹稿。今天把它写完,心情放松了。哦!不写了,我要去买菜了,学学汪曾祺,富于想象,做得出几个菜。“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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