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在正屋门口凉席上一直睡到五点多钟，直到听到山羊哞哞的叫声，父亲摸了摸我身上被露水浸湿的被褥，外面还是有些寒意，父亲怕我着凉，抱着我回到了屋里去睡。
大概是过了十分钟左右，院子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父亲机警的坐了起来，穿上短袖到外面看了看，我家没有院门平时都是敞开着的，用我父亲的话说，我家里这么穷，开着门贼都不进来，所以这会儿听见脚步声难免有些奇怪
不一会儿，那个身影就出现在门前，不是别人，正是方叔。
父亲看到方叔走了过来，忙迎了过去，似乎也知道了他的来意。
“老哥，这么早就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你看今天能帮个忙不？”方叔哭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份倦意，昨天肯定是给他那二儿子守灵一夜，一整夜眼都没怎么合。
“兄弟咱这不见外，有话你就直说，我能帮忙的肯定帮忙！”父亲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心中对幼小生命的逝去很是惋惜，但也没有说些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我想请你用土炮给我那小儿子送行一程，我怕他年龄小会迷路。”刚说完方叔就背过身去哭了起来，像是看到了我触及到了他的伤心处。
父亲仿佛是觉察到了什么，赶紧站在方叔正前方，故意将我挡到身后，随后父亲迟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方叔的肩膀，安慰道：“兄弟，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你节哀顺变，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老哥，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方叔哭肿的眼睛里多了一分期待，更多了一分欣喜。
“咱这还有什么说的，无论如何我都要送娃一程，让他在路上不寂寞，也为他壮壮胆量，你就先回去吧，我收拾一下东西，等会儿就到。”父亲明知这时严查土炮，却还是答应了这件事情。
当他扭头看我的时候，我忙闭上了眼睛佯装睡觉，他蹑手蹑脚到达屋内墙角抽屉的位置，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那个尘封许久的皮包，轻轻吹了吹上面积的灰尘，借着清晨的微光摸着里面的家伙什，只听到一阵金属碰撞咣当的响声。
一切收拾妥当，父亲并没有就此出发，而是先把皮包放在了外面，紧接着他出去了一趟，原来他到北边喊来了我大伯来照看我，不准备带我过去方叔那里。
既然被我发现了，那我就要跟着，怎么会轻易服从父亲的安排呢，等大拍刚一进门，我就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飞快地跑到父亲跟前，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这时大伯忙过来拉我，他也不知所措，只是看着我父亲等他来拿主意，父亲眼神很坚决，狠下心来直接将我的手扯开，到门外赶紧骑上自行车，任凭我再哭再闹，他也没回头看一眼，在门口跟我大伯招了招手，踩上脚踏板赶紧骑车离开了。
我被大伯两只胳膊紧紧抱在怀里，一点也动弹不得，他觉得我父亲走远了，这才将我松开，等我追出门口的时候，只看到清晨冷冷静静的马路，还有几个星星点点的行人，追了一段距离，也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大伯紧紧跟了过来，他准备抱我的时候，我用小拳头狠狠捶了一下他的大腿，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拉着我回来了。
那时我的脾气很倔，当大伯准备锁正屋门的时候，我直接将锁子抢了过来，竟用锁子将门鼻子砸坏了，这下可把我大伯惹怒了，他狠狠掐了一下我的屁股，然后对着我瞪大了眼睛，用严肃的眼神看着我，这下我再也不敢乱动了，只得乖乖就范，跟着去我大伯家。
去大伯家的时候刚开始有些拘束，后来就就玩开了，他家院子里养了一直大白兔，红红的眼睛白白的绒毛别提多可爱了，我就拿出白菜叶喂它，看着它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小胡子抖来抖去，别提有多开心了，完全沉浸在养小动物的快乐中。
在另一边，我父亲去方叔那里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呢？我后来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天他到了方叔家，将自行车停在棚里以后，就一直在那里帮忙，凡是自己能做到的就尽力而为，他从心里更能理解方叔的痛楚。
那天儿童寿衣来的比较晚，方叔一连两天辗转几家凶肆才买到，按照习俗第三天就要下葬，这已经很耽搁时间了，当方叔准备给逝世的二儿子穿寿衣的时候，父亲就将他拦住了，一是怕他看到伤心，二是习俗里也没有这样的，可是旁边的人没有几个愿意帮忙的，怕沾上晦气，父亲那时就自告奋勇，亲自帮忙给穿寿衣，在他心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旁边人看着父亲上去帮忙了，也都走上前去，约有三个人帮忙给逝世的孩子整理遗容，帮他穿上寿衣寿鞋寿帽，希望他在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平安长寿。
在方叔为儿子送行的路上，他哭晕了好几次，是旁边的人一路架着，他才勉强到达墓地的位置，在棺材即将下葬的时候，他抱着迟迟不肯松开，如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他摸着孩子穿过的衣服，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鼻涕滴在干裂的黄土地上，他在旁边划着一根火柴，将那些孩子穿过的旧衣物点燃，伴随着一阵青烟而去。
放炮作为那时一种丧葬礼俗，一般都是出殡、起灵、下葬时放的，父亲按着方叔提前说好的，在每个位置都准时点燃了土炮，那响亮的炮声震耳发聩，几乎传遍了这处旷野的每个角落，像是告诉逝去的人，你不是独自一个，我们送你一路安息，又像是在告知周围的孤魂不要打扰，各安本分。
或许正是这炮声太响亮了，在整个村里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等方叔儿子丧事办完之后，父亲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忙跟方叔打了一声招呼，拿上方叔给提前准备的饭菜，骑车就往家里赶，哪知马路拐角的时候人就被拦下了，皮包也被扣下了，他被带到了一辆警车上，警车是开往镇里的方向，这一幕恰好被当兵回家探亲的堂哥看在眼里，他没追上警车，忙回家里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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