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后,她和岑凌决定尽快准备婚礼。
两个月后,在单位工作的她接到通知,所有派遣人员到区派遣人事定点单位去开会。
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她。
当时作为派遣人员的“临时工”在各种社会冲突中充当了“背锅侠”的角色,在民意沸腾的嘲笑中,政府决定对派遣人员加强管理,其中一条就是规定一个单位中派遣人员的比例将有大幅度的调整,降为8%左右,这对将近三分之一派遣员工的新闻中心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
“开什么玩笑,这是让我们走我们就要走吗。”说话的是电视台的记者,她在新闻中心做派遣员工已经十年,已经是长期无期限合同员工。
“我的合同期限还没到,你们就无理由让我们走,是要对我进行赔偿的。”这是行政部的小蒋。
“我知道这个规定也是非常突然,事实上宣传部、新闻中心也是很为难,所以才让我们代表他们和你们讨论,我们肯定会给你们时间找下一份工作的,最晚可以通融到年底。”
“那还有几个月啊,现在找工作有多难你知道吗,工作要我们做,工资比别人低,现在有事就把我们推出去,有你们这样的吗。”
苏芸端坐在座位上,看着谈判桌上你来我往,此方大多愤慨难当,而对方也是低声下气但又坚定不改通融的期限。
不欢而散。
会议结束后,有人提议他们联合起来进行维权。
苏芸听到的时候不知道为何笑了一下,她觉得特别戏谑有趣。
没有什么所谓一劳永逸的稳定。
回到办公室后,同事们都已经知道了相关情况,他们办公室里,只有苏芸和另一个小高是派遣员工,其他都是事业单位编制,看到他们欲言又止又不知如何安慰的表情,苏芸也只能笑笑摇了摇手。
出乎意料的平静。
把单位的变故短信告诉了岑凌,岑凌回过来一个调皮的表情,“我养你,专心做新娘子吧。”
苏芸莞尔一笑。
单位里日渐充斥紧张压抑的氛围,大多数派遣员工开始了消极抵抗的策略,这让部分在编人员感到了工作上的压力。
苏芸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在工作闲暇之余,她关上电脑屏幕,走到窗边看着远处。
她的心沉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些重要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她每次都被生活推着走,为了保障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追求更多的报酬和职位权力,有过成功喜悦,也有过沮丧懊恼。但是回过头来看,每一个路口的选择都是她自己做出的,她一路披荆斩棘,左弯右拐,走过好多山头,看过很多景色,那她有答案了吗?
她究竟想在工作里面寻找什么?什么是最触动她的?
她真的是为了一份安稳,为了那个编制,而选择努力工作的吗?
你无法控制可能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但你可以思考控制处理的方式。
苏芸当晚就写好了辞职报告,她觉得不用等到年底,被赶走实在太难看了,在这个她曾经倾注过心血的地方,她想保留一点自尊。
走的那天,她给他们办公室和隔壁办公室买了小蛋糕,她真的太喜欢这些人了,这几年的工作生活,他们像同事、像朋友、像家人一样,分享自己的生活和点滴,分享工作的进退,这是她真的舍不得的理由。
苏芸鼻子发酸,想:我会一直记得他们的。
预约拍婚纱照那天,岑凌姗姗来迟,他摸着草乱的卷发歉意地对苏芸说,“年底了工作太忙了,抱歉,没有等很久了吧。”
“都试了两套衣服了,”苏芸嗔怪,“想你提提意见,哪件好看?”
“你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啦。”岑凌在苏芸额头亲了下,“老婆,简直像做梦一样,你就快是我的了。”
苏芸敲了一下他的胸口,“什么你的啊?我还是我的,你才是我的。”
“哈哈哈,一样一样。”
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她闻到清新的柠檬香味的沐浴露。
她闭上眼睛。
辞职后在家的苏芸一边开始准备起婚礼的事,一边联系以前的老同学、媒体圈的工作熟人。
这几年,纸媒大批的倒闭死亡,很多熟识的媒体记者转行,或者重组进入了新的上海报业集团,从事新媒体像微博、微信、APP 、视频工作,不少人进入了界面、澎湃、看看新闻视频等,也有极少数的开始从事自媒体。当然也有人,在做和媒体完全无关的工作,有做行政的、财务的,甚至还有当导游的、在银行工作的等等。
午后的咖啡馆里,她微笑听着对方侃侃而谈,偶尔也说几句自己的看法。她们听到苏芸刚刚从新闻中心辞职的事情,也大多不意外,这几年,媒体生态圈激荡起伏,今天做着工作明天就卷铺盖走人的事也比比皆是。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路,要往哪里走。
过了一个星期,岑凌神秘兮兮地拉着苏芸到了静安区一个花鸟静幽的小区。
用岑凌给的钥匙打开门的时候,苏芸看到一套100多平左右的简装房,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一切那么温馨而美好,岑凌像个孩子一样的张开手,苏芸小跑撞进他的怀抱。
“这里是我们的客厅,那边是我们的卧室,我想要一个吧台,然后在阳台上放两把椅子,冬天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在那里晒太阳。我们还可以养一只狗,养只猫,你不是很喜欢小动物吗。”他紧紧拥住苏芸,“等装修好我们就可以搬进来住了,这是我们的家。”
苏芸反手拥住岑凌,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扑簌簌直流。
“谢谢。”苏芸说。
这时,岑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皱着眉摁掉了。
“怎么了?”
电话声不依不饶的响起来。
岑凌看着电话号码,对苏芸说,“小芸,我有点事,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苏芸点了点头。
岑凌揣着电话,神情凝重地走出大门。
苏芸环视着这个房子,慢慢地走,慢慢地参观,她用手指描画着这个房子的每一寸,感受墙壁和木框窗户的温度,站在阳台上俯瞰着下面,夕阳慢慢地落了下去。
她走的时候,将戒指和门钥匙放在了客厅的窗台上,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关上了门。
窗外是黝黑茂密的树丛,在旷野人迹罕至的什么地方,天空时有闪电呼啸,耳边却只有一首接一首安静的音乐,像两个世界。手机的信号时断时续,狭窄的床铺堆满行李,所以只能蜷缩成一团。
电话一直在响,她就任它响着,然后是短信此起彼伏的声音,她拿起手机,却始终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她只要打开微信,就能看到李茹涵发给她的那几张照片。有他留学时留宿时的照片,也有最近一次他们见面的照片,都不是什么能看的照片。
她还会详细描述她和岑凌相拥时的细节,他的身体细节,每一次的喘息、每一次的爱语,和苏芸记忆中完全一样,只是他拥抱的人不是她。
她不想接他的电话,只是怕自己会心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是有多渴望家庭,就有多失望。
苏芸去了西藏。看了布宮、大小昭寺、八廓街……阳光之城不负盛名。
她去了大大小小的寺庙,看辩经、拜佛、喝酥油茶,静静坐着。
傍晚回到客栈,看着日落渐隐,在黑暗中哭成了一个孩子。
五天后,电话铃声渐渐少了。
苏芸收拾包袱,一路朝山南而去,过了中尼友谊桥,就来到了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又去了博卡拉。
在博卡拉的三天,伴随着哗啦啦淅沥沥的大雨,云雾缭绕安纳普尔纳群峰和鱼尾峰,在费瓦湖泛舟的时候如入仙境。尼泊尔的雨季有点闷热有点烦躁,博卡拉一天停电的时间长达七八小时,苏芸住在尼泊尔当地民宿,傍晚时候还能听到成群的乌鸦叫嚷嘎嘎嘎嘎,十分欢腾。
去了World peace pagoda,费瓦湖泛舟到山脚下,然后进行了两三个小时的小徒步。博卡拉是徒步者的天堂,每年走ABC大环线和珠峰南坡大本营的人不计其数,爬过这里山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触,湿滑、崎岖、陡峭,一般的装备根本hold不住,6500米以下雪山初级徒步被称为Trekking peak,意思就是不是你随便蹦哒就能爬上去的。
一个人爬山的时候,山林中能听到各种声音,在人群中你可能会找不到自己,但在这里你的存在感非常强烈,只听到自己喘息声和心跳声。
只是遗憾的是,她没有看到期盼已久的那加阔特的喜马拉雅群峰日出。
穿着披肩,她坐在椅子上,终于给岑凌发了半个多月来第一条短信。
“我曾经和你说过,很想和你一起来这里看日出,等了几日,还是没有看到。很可惜。”
岑凌马上回了一条,“我马上过来,你在纳加阔特等我。”
“不用了,我过两天就回国了。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岑凌说,好。
半个月不见,他是消瘦了,眼睛里有疲惫和憔悴,看到苏芸朝他走来的时候,忙过来拉住她抱紧她。
“我好想你。”他说。
苏芸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他们在咖啡店里坐下。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岑凌低着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苏芸,在衣服口袋里那枚女士订婚戒指,被他捏的几乎要变形。
“结婚吧。”“分手吧。”
两句话几乎同时响起,岑凌瞪大眼睛,胡渣邋遢,眼里发红。
“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你不能原谅我一次吗,我自从和你在一起后,就没有再找过她。”
“试婚纱那天,你难道不是从她那儿过来的吗。”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她说要一个了断,”他黝黑的瞳孔里有懊悔和愧疚,“我从头到尾爱的只有你,苏芸,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苏芸心被触动了一下,但她敛眉低目,尽量平稳住自己的声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吧,现在做的任何决定,都不是理智的决定。”
岑凌还在不断地解释着,解释着国外孤独寂寞的日子,他和她的相识相伴,解释着他回国后只见过她几次,而和苏芸在一起后,他是怎么逼不得已地和她上了床。
苏芸的思绪早就已经不在这个咖啡厅里,它渐渐地飘出这个地方,飘向更远更高的地方,她往窗外看了一下,月亮高高的悬挂在那里,好像在嘲笑着这有情世间。
“再见。”她说。
岑凌的话截然而止,他惊讶地看着她起身,笑着对他说道。
一股恐慌瞬间攫取他的身体,他脱口而出“不要”,伸手间打翻了咖啡壶洒了一地。手忙脚乱地看着苏芸离去的背景,他跑过去拉住苏芸的手臂不放,这段时间的焦灼和痛苦,化作眼里的泪光。
他听到苏芸温柔的声音,“岑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为做过的事情负责。”
岑凌慢慢的放开手。
“保重,照顾好自己。”
岑凌看着苏芸慢慢走远,看着玻璃窗上那个两眼无神的自己,悲伤的感觉涌上来,他想:原来失去爱的人,是这么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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