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烟

浴室内笼罩着一层层升腾着的薄薄的白色的雾气，此时我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双痴呆无神的眼睛，脸色苍白，深情却极度的镇静。我不知道这是否还是我自己，各种嘈杂的声音和无数张微笑、恐惧、绝望、斥责的面孔不断浮现在我的面前。就在几分钟前，我的心像沸水一样滚滚地翻腾着，我的手不由自主的不停地哆嗦着。虽然已经是深秋的夜晚了，我像被裹在厚被子里的婴儿，浑身冒汗，汗液浸透了我那白色的薄棉麻衬衫，皮肤上沾满了汗液，黏糊糊的。

  我的思绪随着这一团团白色的迷雾缭绕着，我意识到了自己还活着。“张总，咱约定的时间早就到了，今天请你务必在下班前把钱给我汇到招行账户里。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咱都是道儿上的人，不及时还钱，后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啪的一声，凶神恶煞的粗大高声叫喊声挂断了。随即我打了个冷战，我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头，闭上了双眼。我感觉好像用我这双手就可以把自己握没了似的，我再次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在这一瞬间，我解脱了，我感觉这个肉体已经和我慢慢地分离开来，它即将不再和我有任何的关联。我就这样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

  那个凶神恶煞的训斥声又在我的耳边响起，浮现在我眼前的是那位穿一身黑色西装，又高大又肥胖的男人。他那肥胖的脸上布满了长长的络腮胡子，一张温和、慈祥的脸上一会露出阴险的微笑，一会又变成一张凶恶的充满敌意的肥猪脸。我被这阴阳怪气的形象所折磨着，还钱！还钱！赶紧还钱！我脑海里总是不停地响起这枯燥、刺耳的声音。有时候这种声音出现在梦里，有时候这种声音出现在任何和我说话的人的言语里，有时候这种声音出现在我的幻觉里。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掉这种扼住我灵魂的魔音，我每天都被这种噪音困扰着、折磨着。我知道这不是幻觉，我必须得面对它。可这种声音就像一个个魔爪，抓住我的手和脚，甚至也缠住了我的心。

  此时浴室里白色的雾气依然在继续蔓延着，我就这么沉浸在迷雾中。我太熟悉和迷恋这种感觉了，近几个月以来我无时无刻不被这种朦胧的恐怖的雾气所弥漫着。李刚的那张帅气的面孔又浮现在我面前，这是在一个咖啡厅的二楼。我和李刚面对面坐着，透过窗户我看到了他那辆精致漂亮的黄色玛莎拉蒂，阔气的停在咖啡厅的门口。

  李刚掏出一盒华叶抽出了两根，随手递给我一根说：“哥们儿，你最近忙啥呢？怎么总不见个人影。是不是发了？”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表情。李刚继续说着：“ 我前段时间入手的股票，这次小赚了一笔，打算和杨梅去澳大利亚旅游一圈去。”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满脸堆满了笑容。

我故作镇定和李刚瞎聊着。不过我发现我已经发生了改变，我在听到李刚说关于他的幸福、富裕时，我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充满了羡慕和嫉妒。我也不再自责和抱怨，我只是冷静客观的听着说着，但没有了思想，就像一架机器那样不断重复地发出嗡嗡声。正在李刚兴奋地描述和畅想着澳大利亚之旅时，我的电话响起了。

  我无意识地接听着电话，只听到我老婆玉兰在电话中吼着：“这么晚了你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心情还怪好，还去外面瞎疯！”我并没感到气愤，我毫无思想的应了一句：“我马上就回去。”

在接完电话后，我并没有立刻起身。我继续听李刚继续他的幸福畅想，我就那样机械地运作着。我被李刚那幸福亢奋的热情所感染，我内心挣扎了片刻，刚想打开心扉和李刚吐露一下我的心声时，李刚接到了未婚妻梅梅的电话。他便急匆匆地和我告了别，我注视着他风风火火地跑进了车里，旋风一般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刚有的一点意识突然中断了，我又恢复了机械，还钱！还钱！赶紧还钱！恶魔一般的声音继续回荡在我的耳边，从现实我又一下子坠入了魔幻的世界。

  我躺在一片片升正腾中的雾气里，我感觉我的意识异常活跃，我全身的每个细胞此时也全都活跃起来。我深爱着玉兰，她像一朵玉兰花永远在我心里开放。我喜欢闻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甜的味道，我喜欢依偎在她那温暖的怀抱里，我享受着她低声细语呢喃在我的耳畔。我深深地爱着她，而现在我负债累累，我没有了尝还的希望。我对于她到底算什么呢？我回忆着我曾经认为的幸福，我突然发现我只是她的红包、我只是她财务的坚实支柱罢了。在她得知我现在欠债200多万而生意持续亏损时，她眼里充满了对我的怨恨和失望。她那冰冷的眼神让我彻底清醒和绝望了，在那一刻我所有的爱随着她那冰冷的眼神顿时消失。我意识到，我剩下的只是负债、仇恨和一堆即将腐烂的肉体。

  我问自己我活过吗？是否全身心的为自己活过一天呢？一阵阵酸楚从心底涌现出来，我呕吐着。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想这个问题，还不经任何思考时我又为何这么悲伤欲绝呢？我感觉自己比那一缕青烟还要轻，曾经海誓山盟，曾经激情澎湃的我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想到了如果我不在世上了会有什么不同，我想象不出自己的任何价值。假如我还像现在这样继续混下去我看不到任何希望，这并不是我真心想要的。我爱妻子也爱亲朋好友，可我发现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重要。现在负债累累我只会给他们带来烦恼和痛苦，我珍惜自己活在世上的每分每秒，因为我不知道死后我将会怎样，会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呢？可现在负债那么多，我实在无能为力，我如果不赶紧尝还，逼债人或许会伤害到我的亲人们。恐惧感布满我的全身，我战战兢兢，矛盾的乌云密布……每当我看到朋友或亲人时，我总会有那么一刻渴望奇迹的出现，我多希望我有勇气和一个我爱的人或爱我的人分享我心底最最真实的感受，可我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契机及合适的人。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所有内心的秘密和痛苦就这样随着我的消失而殆尽吧。

  当痛苦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已经不再是痛苦。我依然能感受到我被迷雾包围着，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去何处。我就这么随着一团团迷雾飘荡着，悬浮着……

  2天后，我看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的木匣子里。黑咚咚的，但是很寂静，我想这就是死后的我了，现在我终于轻松了，我要尽情地享受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