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如盘,月色如皎。它在温柔的夜空轻轻降下了光幕,渐渐地,满世界都被笼罩在这层橙黄罗帐里了,服从了,呈现出一派整齐的臣子模样。只有那支原本滔滔荡荡从天宇一泻而来的乌江,它低吼,它动荡,它撕扯着附在身上的月光,然后把那些肢离的斑亮淹没在它的波涛荡漾……
时值深冬,寒风呼啸,雪飞冰凝。我手牵缰绳,倦怠不堪,只能勉强随了身旁同样疲惫的士卒,跟着那飘忽即倒的“楚”字旌旗急急前行。韩信的追兵似乎随时可以从天而降,我等性命系于一线。
手中缰绳已冷,我靠近马呼出的微薄热气来融化空气中的冰霜。这马让我感到心安。只因为它是“西楚霸王”的至爱之物——乌骓马。而马上端坐着的大汉也非是旁人,正是力能举鼎,气概拔山的项羽本人。
但此时此景,纵是项羽又能怎样。几经突围厮杀,原来东征西讨、攻灭强秦的八千子弟,现如今变得寥若晨星。一旦后面的汉兵赶到,只恐怕插翅也难飞吧!
乌骓马突然打起了响鼻,不安分的摆起头来。我转过身去拨弄缰绳,却借着夜色偷偷看了坐在马上的大王……大王的身影依然高大,神情依然刚毅,只是目光痴痴的望着远方,如有所思,若有所想……
大王啊,您是在悔恨和刘邦结为兄弟的事吗?刘邦小人,大王您几次三番擒其又纵,拘其太公而不杀,虏吕后而不犯,还人质与他修和。谁料如今他负约发兵,十面埋伏,令大王您一再中计,身陷重围,被困垓下。大王啊,您还记得四面楚歌吗?当时夜幕降临,寒风凄凄,突然楚歌四起,那歌声低沉凄怆,如诉如泣,明知是敌人用计挑逗人心,可仍然止不住的泪满衣襟。兵士动了思乡之情,整批逃去了,连季布、项伯这样的大将也暗地离开了,楚军不攻自垮……耳听四面楚歌,大王您不禁潸然泪下: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
天色渐亮,项羽仍坐在马上不发片语,我牵着马渐听滔滔水声,抬头观看,一带白水横梗在眼前,是乌江,是乌江啊!乌江的那边就是江东,是故乡啊!
“报大王,前面就是乌江。”
“乌——江——”项羽嗟吁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只小船从芦苇丛中摇了出来,撑船人一拱手:“前面可是项羽将军?”
“在下正是。”项羽朗声应道。
“吾在此已侯多时。”撑船人跳上岸,单膝拜倒。“江东虽小,地方千里,却可独立称王。今追兵将至,吾愿以此船送大王急渡!”
项羽拱拱手,苦笑道:“天将亡我,又何必过江!忆当年,江东八千子弟随吾渡江西征,今无一生还,吾有何面颜去见江东父老?即算江东父老怜吾,让吾称王,又岂能不愧!”
大王说罢翻身下马,将缰绳一并交于我手中,喟然而叹:“吾平生最爱此马,与此马不离寸步,今汉兵相至,吾将其嘱汝,日后见马如见吾!”
说话间,汉兵已到眼前,喊杀声震天。项羽只身冲入敌群,手舞钢鞭,汉兵虽众却奈他不得。
宝马乌骓咴咴嘶叫不已,我生拉硬牵弄它上船。撑船人无奈,一摆橹桨,向江东而去……
霸王寡不敌众,多处创伤,拔剑自刎,血洒乌江之,滨。
我抱着乌骓的脖颈早已哭作泪人一团。见项羽身死沙场,乌骓马突然前足一抬,仰天嘶鸣,豆大的泪珠扑簌簌滚洒在我的面额,不及我阻,它已经一跃江心,随主人而去了……
霸王虽死,然忠可格天,正气垂之万世,功昭捧日,休光播于百年!汉军虽胜,见状亦为之动容。乌江涛碧,无一不为之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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