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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要回到原著去看。
不妨从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说起。
这一回写到了宝玉在宁国府秦可卿卧房里睡中觉时,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带他看了“金陵十二钗”正副册,欣赏了《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还与众仙女嬉戏,更与仙姑之妹可卿发生了儿女之事。
在这期间,警幻仙子曾用一句话给宝玉定性:
“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当时宝玉听到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连忙纠正说:
“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
宝玉自谓“懒于读书”,其实并非真的不读书,只是在精神上对那些高头讲章非常抵触而已。除老庄之类他本身喜欢的,像《四书》他也是读的,所以知道“淫”可不是一个好词,更何况“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只不过因为此时年纪尚小,尚未有男女之情,所以对此也只是停留在概念上而已。
这个帽子他可不敢领受的。
不料警幻仙子却自有一番解释: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她把“淫”分成了两类,一类是“皮肤滥淫”,一类是“意淫”。前者纯粹是好色,是发泄欲望,玩弄女性;后者则是痴情,是体贴女孩儿(脂砚斋语)。
警幻仙子的话已经说明了贾宝玉之“淫”与其他“蠢物”之“淫”的根本不同(书中,宝玉是自称“须眉浊物”的,而那些“蠢物”是自命“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的,而事实上却正相反)。
二
我们可以在贾府中找出很多“皮肤滥淫之蠢物”来。这里也不用多举例,就提两对父子吧。
第一对:贾珍、贾蓉。
贾珍大概算是把“皮肤滥淫”发挥到极致了,因为他至少在两件事上把人伦道德踩在了脚下。
一是“爬灰”,与儿媳妇秦可卿做下不伦之事,可以说是直接导致了秦可卿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折磨而早早香消玉殒;二是“聚麀”,和儿子贾蓉一起与小姨子尤氏姐妹(尤三姐存疑)有染。
对儿媳妇、小姨子都是这样情状,贾珍还有什么没底线的事干不出来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相貌俊俏的公子哥贾蓉当然不是省油的灯,除了跟着父亲沾惹尤二姐,还带着给自己留“后门”的心思把二姐介绍给贾琏。此外,与府中丫头们的事就不用多说了吧。
第二对:贾赦、贾琏。
贾赦年纪挺大了,不过专好这一口,按照他母亲史太君的说法,是官也不好好去做,只知道陪一大堆小老婆喝酒取乐。
这还不够,他还想讨贾母身边最得力的丫鬟鸳鸯去做妾。他这么做,很可能有对贾母的算计,因为鸳鸯的身份很特殊,可以利用;但无疑也有贾赦见色起意的原因;女人对他来说,完全是声色之娱的玩物。
毕竟,儿子贾琏某件事做得让他满意了,贾赦随手就把身边的秋桐赏了给他做妾。
她是玩物,必要时也是礼物。
而贾琏这个人,我始终觉得他是贾府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也在贾府对外联络中负有重要责任,是值得肯定的。
但与此同时必须说,他也是个“皮肤滥淫”的典型。
按贾母的话,贾琏是个“馋嘴猫儿”,王熙凤生日当晚,在家与鲍二媳妇偷情;女儿巧姐儿出天花,贾琏搬到外书房暂住,与“贾府男子考官”多姑娘搅在一起;东府太爷贾敬宾天办事期间,他又看上了尤二姐,瞒着王熙凤偷娶在外……
这还不包括他与贾珍等人在一起搞的“活动”,以及出差期间的寻花问柳。
同样用老太太批评他的话来说:
“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胎子?你还不足!成日家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
他无法控制的是色欲。
当然,话说回来,贾琏还是有底线的,基本的人伦道德,他是坚守的。
比如他受老太太的指派送林黛玉回南方去处理其父林如海之事,一来一去时日漫长,但贾琏确实是个好哥哥,把黛玉照顾得好好的。
试想,如果是贾珍、贾蓉等不守伦常之辈去呢?面对林黛玉这天上少有、人间无双的“世外仙姝”,尽管她此时年纪尚小,恐怕后果真不堪设想呢!
老太太的判断还是很准的。
再如对待尤三姐。
他对二姐产生了真感情,也真心想着要为三姐谋一个好归宿,并不像贾珍,二姐既然不便再下手了,那就玩弄三姐。
三
与以上这些人相比,宝玉就完全不同了。
原著第七十八回中,贾母曾对人说到,宝玉的一个行为她有点看不懂,那就是他对女孩的态度:
“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我为此也担心,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她们。既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
贾母以为宝玉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如果她不是故意这么说的,那么就是弄错了。
我们知道宝玉自从第五回游历了太虚幻境得授云雨之事后,就已经知道并实践过了。至少在怡红院中,除了晴雯肯定没有,袭人和碧痕肯定有,其他几位说不准有没有。
除了男女之间,宝玉与秦钟之间,与蒋玉菡之间,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总之吧,宝玉是有性经验的。
但老太太的话方向是对的,可以作为宝玉不是滥性的一个证明。
就是说,宝玉喜欢亲近女孩儿,目的确实不是为了与她们有男女之事。借用他以自己的诚心和体贴功夫照顾安慰被贾琏、王熙凤夫妇双双责打的平儿后所想的话来说明:
“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深为恨怨。今日……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
在宝玉的心里,平儿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如果是贾珍等人,对这样的女孩儿,必然是千方百计或引诱或胁迫以“供我片时之趣兴”的,只为满足自己的淫兴;而宝玉追求的却是“稍尽片心”,就是让女孩开心就是他的满足,此外别无所求。
他真正做到了王菲那首歌唱的,“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对香菱也是如此。
那一回香菱与芳官,蕊官等几个小女孩斗草起了争执,弄脏了新裙子,宝玉看到了,二话不说,去拿了袭人的裙子来给她换。当时他心里想:
“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
宝玉同情怜惜香菱,也可以说有淡淡的好感,乐意“讨好”她,但是并不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而是与对待平儿一样,希望她们能在他为她们所做的事情中,得到一些开心和慰藉。
同样是说香菱与薛蟠不搭,贾琏也曾在见到香菱时说过:
“好齐整的模样,薛大傻子真真玷污了她。”
王熙凤当时听到这话,马上讽刺他是不是眼馋了。
这有可能是凤姐反应过敏,贾琏只是为香菱鸣不平而已;不过我倒觉得,贾琏心里的确很可能在想,“如果这漂亮女孩归我就好了”。
关键是他并不像宝玉那样怜惜香菱,而是嫉妒薛蟠这个大傻子居然有这好运气,仍是见色心喜。
除了与袭人、碧痕等丫鬟有儿女之事,对平儿、香菱表现自己的“体贴”功夫,宝玉还主动找过龄官并因她只在意贾蔷而不在意他而颇有醋意,也调戏过王夫人身边的彩云而惹恼贾环故意用灯油烫伤了他的脸,也曾在午睡的王夫人的眼皮底下与金钏儿亲昵而导致后者被逐并投井自尽……
同时,堪称代表贾府颜值巅峰的晴雯日夜在他身边,两个人却并未有苟且之事;晴雯的嫂嫂多姑娘勾引宝玉未遂,反而充分肯定了宝玉与晴雯关系的纯粹……
宝玉与女孩儿们的故事是很多的。这里面的感情的性质,是不容易分清楚的;但在原则上,是有一道界线的,那就是,宝玉是“多情”,而非“滥性”。
并且,这“多情”又不影响他的“专情”:在爱情的意义上,他的对象只有一个——林黛玉(而与林妹妹的爱情,那就不用说了吧)。
要说清这个大概更不容易。而有一点最为关键:
回到前面警幻仙子对宝玉所说的话,她送宝玉“意淫”两字,说他这种特点,固然可以成为女孩儿们的“良友”,但在社会世道中,就会变成奇形怪状、奇谈怪论,“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只有林黛玉才能真正感受他、理解他、认同他。
他们的爱,是“双向奔赴”的。
说到这里,朋友们认为宝玉是多情还是滥性呢?欢迎留言讨论!
《红楼梦》故事精彩纷呈,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看到别人,看到社会,看到人性,非常值得细细品读。
作者附白:公众同名,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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