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06白红伟白鹿原印象
记得小时候，冬天后半黑，几个人走在路上，忽然谁冒出来一句：冷成马咧，回回回。这时，如果没人应，那很可能就各回各家了。但如果有人这样一接：走走走，搭恍恍烤火走。那多半大家会商量出个好地方，然后分头捡柴禾，不一会，火着起来了，几个人围成一圈，或者席地而坐，或者胳蹴下来，有讲究的，也许会找个东西坐上，或者干脆就寻了几页子砖，垫在屁股下。又开始接着有说有笑，能快活一大阵子呢。
这个时候，往往有一位“烤火专家”，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一会添柴禾，一会又拿个棍棍，在火里拨来拨去，一会又把烧了一半，离火越来越远的半截子柴禾捡起来，丢到火里。要是火越着越旺，也许有人会夸一句：哎呀！咱人就是把式硬。要是经管的不好，眼看着火快要灭了，光冒烟，那真正的搭恍恍高手才出来冒泡，就会说：你得是熏猯呢！起来起来，叫我来。
等一会火又旺起来了，搭恍恍高手得意起来，大道理跟着就出来了：这火嘛，心要虚，人嘛，心要实。
当然，专家也不是好惹的：我咋听说，耍火尿炕呢！
烤上火，也不忘，谝些子跟烤火有关的事情，净都是些英雄事迹。谁谁谁几时搭恍恍，二太太，肩了根檩去了，先从中间烧断，架起来再烧，都不用破。谁谁谁搭恍恍，提了个斧头，砍了个树，树是活的，枝枝儿还潮着呢，叶叶儿还绿着呢，人家一黑就烧完了。
有时候也许运气不好，火才着旺，还没来得及享受，老远就听见：谁个狗日的，把俺的树掰了在那儿搭恍恍呢。这时候，大家赶紧站起来，溜之大吉。不过烤火一般都在晚上，天黑看不见人，虽然被骂，但他也不知道你是谁，所以也并不在意。
有时候地点没选对，正烤着，可能走过来一个熟人，说一句：好俺娃呢，离人家谁谁的房那么近，不害怕失火了，把人家房给着了。因为都是熟人嘛，所以嘴上抬杠说，我咋忘了把他屋的房引咧，火大烤着才美呢。但脚上还是会把火踢灭，准备走人。
就有一回，我们正烤着火，不知道几时走过来一位大婶，看见我们身旁的一大堆柴禾，说了一句话：这一堆硬柴，都能蒸好几锅子馍哩。俺娃咋就不知道可惜呢！
谝着烤火的故事，烤着火，冬冷寒天的，搭恍恍的确是件美事吧？烤着烤着，有人还会脱了鞋，开始烤起脚来。过一会，会看见他袜子上冒白气，跟着闻到一股子脚味儿。不过可惜的是，烤前不烤后，前胸热，后背凉呐。
看着柴禾快烧完了，也许还会有人再动员一次，派谁再去寻些子，回来继续烤。也许有人毛遂自荐，我知道谁屋哪里有破好的硬柴，我去拤些回来。我知道哪里有一堆烂椽，我给咱肩几个回来。烤上瘾了，又不想结束，反正这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说出啥地方有啥东西，似乎他平时对能燃烧的东西，很上心。要是碰上队伍刚好来了一位实力干将加盟，你都想不到他走了之后，回来会带些啥出人意料的宝贝，让你惊喜万分。
其实柴禾烧完了，光烤火籽儿，也能烤一阵工夫呢，还没有烟。
搭恍恍对柴禾不讲究，凡是人家用不上的又能燃烧的东西，都能拿来烧。那个时候，麦秸积子到处有，但麦秸这东西不耐烧，有时救火会扯两把。包谷杆包谷芯子还凑合，但这东西要去地里拿人家不要的，把场沿子的包谷杆拿来烧，主人知道了会问候你母亲的。还有晒干了的红苕蔓，抱一堆扔到火上，也是不错的选择。
农村的树，品种不多。洋槐子掉下来的死股股，烧起来火焰不大，不过烟也不大，不熏人。活枝枝烧起来，另一头还会冒绿色的泡泡。桐树比洋槐子更容易点着，所以一开始救火，放些桐树小枝枝，不扇风不拿嘴吹，火就点着了。技术不好的人，爱拿一片子烂塑料纸，绑在棍棍上，鸭子八蛋儿，哗滴下一点，哗又滴下一点，哗哗哗速度越来越快，塑料纸融化变成黑色的油，粘在硬柴上燃烧，硬柴跟着也就烧起来了。椿树烧起来火焰大，据说椿树有“油”呢。就连马股股，要是捡一大把撇到火里，火焰立马窜上去，比人还高。
搭恍恍，地点很随意。不过大家都喜欢在同一个地方搭。其实，只要自家大人不在场，在哪里都敢搭恍恍。没水的渠里，废弃的院子里，雪地上，空了心的树洞里，结了冰的涝池上，野地里，路边，等等等等。
爱搭恍恍的人，放学路上，看见一片枯黄的臭蒿蒿很稠密，忍不住就掏出打火机，点上了。火呼呼往上直窜，往上一看，火上还有一股浓烟飘散开来，再低头一看，蒿蒿已经着完了，只剩下比较粗的杆杆还在燃烧。过一会，天空的灰，跟下雨似的，落在身上。忽然一阵风吹过，呼呼呼火又着起来，顺着风的方向，烧过了一大片。可是，人还不想离开，走到火还没灭的地方，等下一阵风吹来。并且盼着风越大越好，时间越长越好，这样的话，烧出来的空地才会更大，才有成就感，才心满意足。
然后等你心满意足了，想起来回家吃饭，去拍打身上的灰时，竟然发现衣服上多了几个小窟窿眼儿，这才想起原来是蒿蒿的火星子蹦到衣服上，烧出来的洞洞。
别说你小时候没搭过恍恍，也没见过搭恍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瞧瞧，白居易要是没搭过恍恍，那他肯定也见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吧。
别说搭恍恍是不务正业。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火烧赤壁，一出场就连着放了三把火，可见诸葛亮就是一位会耍火的高人。还有毛主席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原来他老人家从恍恍里竟悟出了闹革命的大道理呢。
搭恍恍好处多多，还可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朋友来找你玩，天寒地冻，清鼻直流，这时你要是建议去搭恍恍，朋友绝不会反对。等火旺了，掏出烟来散一圈，自己再取一根塞嘴里，然后从火堆里捡起一根树枝，把烟点着。这是多好的待客之道呀。
好了，好了，不说了，搭恍恍走，约不约？
编者按
我是生在并且长在白鹿原的娃。现在30出头了，怀念小时候，怀念老白鹿原，喜欢现在的白鹿原，期待未来的白鹿原。因为对这里有着深沉的热爱，所以，想用自己的微小力量，记录这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和人物。我见证这里30多年的变迁，很多人有对这里的爱，就像我和大家在这里聊起的这些一样，因为这里给我们回忆，给我们情怀，所以深爱。白鹿原的故事，在“白鹿原印象”，永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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