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总给人一种玄妙而又神秘的感觉,尤其对广大非专业的人来说。去欣赏一幅优美的画或者聆听一首动人的曲子,能感觉到美的享受,却无法用语言说清美在哪里。艺术的神秘感就来自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状态,我国传统艺术尤其如此。
想要理解传统艺术的美学思想,美学大师宗白华的解析不可错过。宗白华被誉为“融贯中西艺术理论的一代大师”,与朱光潜并称为“20世纪中国美学界的双峰”。
《宗白华讲美学》是宗白华的美学著述文集,从中不仅能够了解他所建构的以艺术境界为核心的美学思想体系,更会发现他总是能够抓住艺术中所表达的精神内核,为理解传统艺术指明了道路。
我国传统艺术善于营造出空灵的意境美,含蓄而隽永,就像盛唐的诗境、宋代的山水画,总给人意犹未尽之感,在诗外和画外,意境绵延不断,让人回味无穷。这正是我国传统艺术的特点,离形得似,气韵生动。
从“形”上来看,西方的艺术更写实、科学,注重数理和谐性。比如希腊的人体雕塑以及人体和静物素描,非常符合真实的生物学结构和形状,绘画中建筑物的比例、结构也非常符合真实的视觉影像。
而我国传统艺术往往用线条粗略勾勒,不拘泥于形似,更注重情绪的表达,追求神似。正因为离形得似,展现了动态的气韵,才得以表现出精神美、动态美,营造出空灵的意境。
有两幅画特别能代表我国传统艺术这种“离形得似,气韵生动”的特点。一幅是明代徐渭的《驴背吟诗图》,另一幅是八大山人的《游鱼图》。
《驴背吟诗图》中,骑驴的人被寥寥几笔勾勒而出,驴子也一样,尤其是驴的耳朵、腿和蹄子等处,非常简略,甚至是扭曲的。然而,整幅图却充分让人感受到骑驴人的悠闲自得,以及驴子的动态,给人一种老者骑驴从我们面前走过、马上要走出纸面的感觉。
《游鱼图》同样是在画纸中心简笔勾勒出一条游鱼的外形,除题字外,完全没有任何水草、水波、石块等环境元素的修饰。然而,这条鱼看起来非常生动,就像正在水中游过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游出纸外。
若论外形写实,这两幅画都“不合格”,但它们却达到了“不似而似”的结果,表现出了所绘对象的本质,刻画出人、驴、鱼的鲜活的生命和流动的气韵。其传递出的意境,是其他外形再写实的图画都表达不出来的。
在《宗白华讲美学》中,宗白华多次用音乐来描述和比喻我国传统艺术的特点。
音乐是富于旋律和节奏的,很有动感,是流动、有序的。更重要的是,音乐看不见、摸不到、没有实物,只能去聆听、去感受。这与我国传统艺术注重意境和精神、“离形得似,气韵生动”的特点非常贴合。
从空间意识上看,西方艺术会通过实实在在的立体雕像,以及比例适当的建筑结构等来表达真实的空间关系,展现几何学的、科学性的透视空间。
而我国古人则“目所绸缪”,用多层视点来构成节奏化的空间,“目既往还”,反复观察,“用心灵的俯仰的眼睛来看空间万象”,讲究“俯仰自得”的精神意趣和境界。
在山水画中有一种“三远”之法。所谓“三远”即高远、深远、平远,指的是在欣赏山景时“仰山巅,窥后山,望远山”,视线节奏化地流动。
清代画论家华琳把这种方法称为“推”。“推”是动态的,可以根据需要不断引出新的空间,因而能产生无穷的空间。
宗白华认为,“三远”之法“趋向着音乐境界,渗透了时间节奏”,我国古代的诗和画中所表现的空间意识,就是这种“俯仰自得”的节奏化、音乐化的“时空合一体”的宇宙感。
我国传统艺术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表达含蓄,善用留白。这也是古代诗画能够意境深远、让人回味无穷的原因之一。
苏轼曾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正是因为在这些诗和画在本身的内容之外,营造出了更丰富的意境,达到了意在诗外、意在画外的成就。
比如前面提到的明代徐渭的《驴背吟诗图》,画中内容只是一个人骑着驴。然而,从他骑驴的姿态看,我们自然会做更多联想:这位骑驴的人看起来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文人,不急不躁、悠然自得,也许会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把途中见闻随口吟成诗,待他骑驴远去,只给路人留下闲淡的背影和超然的诗句。
再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短短五句话二十八个字,仿佛给人描绘出一幅凄凉的夕阳图画,让人不免同情旅人内心的无边愁苦和浓浓的思乡之情,与其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我国古代诗画名作的成功之处往往在此,在直观的、有限的内容之外,表达出更深层的情绪、精神和内涵。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留白的创作手法,给人留下充足的想象空间,并指引人们去联想、体味、琢磨,打开更广阔的艺术世界,意境绵延不绝,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2020.07.26雾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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