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时分,天愈发凉,这种凉,不似南国的湿漉,是一股冷意蔓延到骨髓里。苏昙冷得紧紧裹着大裘,站在城楼上,目光随着远行的友人,似喜还悲。如此寒天,他一件单薄袍子,依然精神抖擞,步履轻快。雪一层层覆盖,通往长安城的道路,白茫茫一片。
御史台内,遍植的柏树不复绿意,光秃秃的枝干,不是梅枝的雅致,在雪中佝偻着,随时准备弯下腰,和那些虚度光阴的同僚一样。
虚度光阴?应该是忙碌后的短暂休息,不用多久,他们就会盯上下一个人,应该又是一个眸子里有咄咄逼人的光。而自己,还会再一次伸出‘援手’,就像对舒晟那样?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金榜题名时,行至东街,苏昙脑海里冒出这句话久不能忘怀。永申七年,是极好的一年,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双双及第,又是前三甲。状元楼里的诗会,舒晟的诗作,如水般喷涌推着他名喻长安,而苏昙附和着写几首不好不坏的作品,并入那些仰望舒晟的群体中。即使舒晟被外放为地方官,苏昙进入御史台,,往来的书信累在书桌上亦有两尺高。
秋风袭卷,柏树吱呀作响,挂在树梢的鸟巢掉了下来。苏昙莫名想起夏天时,绿意盎然的柏树总有乌鸦栖息筑巢,喑哑叫声不断。谁会相信这种不祥之鸟却把御史台当做安乐窝?就如他花了大半年才知道御史台大夫不是用来纠正君主过错,仅是帝王的耳目!
第一次下扬州,是在接到舒晟近十封信件里都带有焦灼之意,舒晟才高八斗却心高气傲,更不善民政,他最适合的地方,是翰林院。那些日子,无论是陌头杨柳依依,或是古韵大明寺,还是鬼狐神工的二十四桥……苏昙的眼前只有‘得天独厚’四字。临走前,他抽了几张舒晟的诗作,扬州的山水并没有让舒晟平心静气!
长安城里一切如旧不过是歌舞坊里新来了几个碧眼的胡姬,西城的兆应府多了几个人吵闹,没有人知道这个悄悄归来的御史大夫带回来的稿件会掀起一场怎样的风暴!苏昙只是把稿件划上红圈交给同僚,一位在看到舒晟的信件里夹着新做的诗时对他说了‘得天独厚’四字的长辈。
那是一个极为寒冷的夏天,从舒晟被押解回京投入御史台的牢狱里,牵连亲朋好友,甚至一些只是和舒晟一起作过诗的人……最后演变成一场浩大的文字狱!
而苏昙,在御史台内,汇集四方搜来的稿子,认真地揣摩,朱砂笔一勾,便是无数冤魂,此时的他,已没了心思念叨那讨人厌的乌鸦!有时他还是会想起,舒晟入狱的那个夜里,托人给的一句话“我对着山整冠眠,断不削风骨”。
“魏武帝何如人也”
“何足道?”
“陛下动以尧舜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猜忌如此,犹能容祢衡,而不能容一舒晟,何也?”
一个夏天的动荡终结于一段右相的言论。
而舒晟,由扬州贬到边疆,幸运地留了一命。出长安城时,没有人敢送他长安城里,人人最懂得趋利避害。但,这由一场牢狱之灾改变了心境的他,到了边疆,才会真正发挥才能。那句“天下才共一石,舒晟独占八斗”才真正名副其实!
长安长安,不见长安,才忆长安。已是数十年,苏昙颤颤巍巍踏上城楼,长安城里,亦然未变,已是大雪纷纷,漫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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