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妖二】
我手里的种子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妇人的眼泪扑簌簌滴落在衣襟上,她抬手擦,再开口时带着浓重的鼻音,“从这里向南走遇到一棵大槐树就往东拐,第三家就是我家,您要是你能救我儿子,我就把三间茅屋和那个院子都给您……”她越说越悲伤又径自哭了起来,“他肯定能治好的,曾祖母说过了,她就是那样被治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粒种子就是不肯开花。”
“种子并没有问题。”我翻来覆去在手心里看了几遍,这是一颗很有年代感的新鲜种子,“家都给了我,您住哪里呢?”
“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要治好我儿子的病,求求您了老板娘!”她哭得很伤心,顺着椅子滑在地上跪倒在我面前。
我很尴尬,怎么说我好歹算个商人,怎会因为几间农舍就改变作为商人的信念,“我可不是佛祖哦,拜佛,您去庙里好了。”
“我也可以为您做事。”她环顾四周,似乎在找着我这冷冷清清的店里有什么能让她效劳的。
“但您可以说说,我先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办得到?”
女人似乎看到了希望,眼睛瞬间一亮,“他们告诉我说,这里可以实现愿望。拿走我的什么都可以,命也成,我都给……”她死死攥上我的手,湿热的皮肤与我紧密接触,鼻息悉数喷在我脸上。我一紧张出了一头的汗,差点“喵呜”一声叫出来。阿木上前安抚她,我才费力地抽出手,缓了好一会儿又坐回椅子上。真是阴沟里差点翻船,我这样的妖怪自觉应该对万事万物都波澜不惊才对,怎的还是如此惧怕与人类这种动物肌肤相亲的。
“这颗种子是我夫君的曾祖母年轻时候得到的。也是自她那时候开始,他们家族开始有腿疾,每代人都有,一代比一代严重,到我儿子这代双腿都没了知觉,已经下不了床了。”我在妇人悠悠的鼻音中逐渐恢复宁静,一口梅子酒顺着喉咙缓缓而下,这股香甜的酒香让我心情渐好起来。
他是一只生活在山谷里的兰妖,身形娇小,有多小呢?就像一个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这身形限制了他的很多社交活动,比如他害怕被人踩死,不能像其他妖一样去人多的大城市里享受人间的美食与欢愉;害怕被别的妖打死,不敢和其他妖发生争执;更没资格喜欢上一个非他同类的人或妖;站起来他连别人的脚踝也够不到;甚至风大一点他都不能外出,否则他就只能等到下一个风向相反的日子才能回到家。
但是他还是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天阳光很好,刮着轻柔的东南风。她坐在山坡上的野花丛中,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泪,正捂着左腿的脚踝“哇哇”大哭。她是从上面滚下来的。那悬崖很高,断面上长满了湿滑的绿色苔藓。
彼时他正死死握住几片巨大的野橡树叶子,想办法降落在他家附近。他是上次东北风的时候被刮跑的,已经有半年时间没回过家了。
最后,他还是没能顺利着陆,他破烂的衣服挂在了灌木丛上,挣扎了半天,脸先落了地,他怀疑他演练很多次的平稳着陆毁于一旦全是因为她哭得太大声,吵得他乱了方寸,他有点不开心。
看到他,她就闭上了嘴,她说,“可怜的丑东西,你竟然像个人一样有四肢,真了不起。”他从枯叶丛中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土说,“我不是丑东西,而是一只妖,货真价实的妖。”他对着她凶狠地露出了细小的白牙。
她兴奋起来,两只挂着眼泪的眼睛逐渐弯曲,嘴角漾起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那真是太好了,我认识一只妖了!”她爬过去细细打量他,“你好香啊,真可爱。”她拉拉他的手,摸摸他的脸。
一股甜丝丝的温热顺着她的指尖传递到他的脸上,他忽然不再那么生气了。
她想要站起来,一时间的痛提醒了她,她已经受伤了。她又继续坐在那里哭。她说她的家在距离山谷不远处的山脚下,她和阿爹来山里采药不下心滑了下来,扭伤了脚,过了那么久了,阿爹还是没有过来找她。不过,她能遇到一只妖也真的是太幸运,“我们做朋友好吗?”
他看着她闪亮的眸子忽然就不会拒绝了。山谷里很安静,连风声都没有了,几只小虫嗡嗡飞过,他屏住呼吸盯着她看。他其实没有朋友,这山谷又深又广,从没见过他的同类,其他的精怪们又都个头太大,太吵,脾气又不好,动不动就吵起来。他害怕他们,常常躲得远远的。
她哭起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鼻翼一抽,浅粉的鼻头轻轻颤动,他有点心痛。他想像个男人那样背起她把她送回家,但其实他连她的一只鞋子都扛不起来。他急得团团转,她那么可爱,他想为她做点儿什么,让她别再哭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