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图｜电影《流浪猫鲍勃》

　　

　　（一）

　　我是一只猫。

　　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我没有慵懒又高贵的气质，不会在昂贵精致的真皮沙发上享用美食，也没有一双充满神秘风情的眼睛，不会被崇尚美丽的人们当做镜头前的天使尤物，我甚至连一身雪白暖柔的绒毛都没有，也已经好久没有在阳光遍洒的午后懒洋洋的睡上一觉。

　　忘记说了，我是只流浪猫，睡在垃圾桶旁，吃人们随手丢进去的食物残渣和果皮，不过运气好的时候，也能吃到一点点鱼骨头。我害怕其他流浪猫，也害怕比我庞大的动物，尤其害怕人，常常东躲西藏；害怕狂风与大雨，好几次都被淋的狼狈不堪。你看，我脏兮兮的。

　　其实，两个月前，我也是一只有主人的猫。

　　我的主人，是个又瘦又高的男人，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眼睛，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总是穿着整齐，永远都是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宠物店里，他好像只是随便看看，来的匆忙，环顾了一圈，就又匆匆走了。

　　宠物店的老板招呼了他一句，他和善的笑笑。

　　“随便看看，老板您忙。”

　　他第二次来的时候，看中了我，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老板人很实在，告诉他我不是什么纯种猫，便宜。

　　（二）

　　他买下了我，却没有给我起名字。那个下午，他抱着我走进了一个小区，那是一个面临拆迁的小区，差不多有一半的居住楼已经拆毁了，废墟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他径直向后面几栋未拆的楼走去，慢慢走近了，入眼的颓败就一点点被鲜活替代，他抱着我，沉稳的走在楼道里，楼道中各户传来的炒菜声、练琴声、电视动画片声甚至是摔杯子声，都给这栋即将走向尽头的居民楼装点了烟火气息。

　　“喵”

　　我有些怕，往他怀里蹭了蹭，可惜他并没有太多表情。

　　主人的女朋友妮妮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漂亮女孩，据说，主人也是因为她很喜欢猫才买了我。

　　“怎么样？喜欢吗？”主人顺手将我丢给他，温柔和善的问她。

　　“太喜欢了，很可爱啊！”妮妮边揉着我的小脑袋边笑咪咪的回答他。

　　“喜欢就好，那我先去洗澡。”

　　妮妮把我放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一边揉着软乎乎的我一边看电视，过了一会，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浴室放高音量问:“给猫起名字了没？”

　　“什么？”

　　“我说，给猫……”浴室里热气腾腾，哗啦啦的流水声阻断了妮妮的声音，男人搓着被热水浇洗得通红的背，有些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句:“说什么？”

　　“给猫起名字了没？”妮妮又一次大声重复。

　　男人这次彻底不耐烦了:“他妈的，一个杂种，起……”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转换语调喊道:“哦，那个，亲爱的，你起吧，想起什么起什么。”男人刻意把后面的话放大了音量，妮妮也只听到了后面的话，很满意的偏过身子揉着我的脑袋轻声问道:“那我们就叫西西好嘛。”

　　猫的听力很敏锐，妮妮没有听到的，我都听到了。我知道在主人眼里我不是西西，我是杂种。或者说，只有妮妮在这里时，我才是西西。

　　（三）

　　我的主人，是个“爱猫人士”。和所有爱猫人士一样，他会抱着我发朋友圈，守着妮妮和其他朋友们有爱的点赞与评论，他和妮妮享用烛光晚餐时，也会为我准备一份丰盛的食材。傍晚有时他们一起散步，两人一猫，总是很幸福温暖的样子。至少，在妮妮出差前，除了他偶尔会满脸嫌弃的把我从沙发上扯下去，都是很幸福温暖的样子。

　　妮妮走后，他并不屑于理睬我，有时候下班回来，刚一摘掉领带，就要凶狠的踢上我几脚，嘴里骂骂咧咧的，那之后，我听到“杂种”这个词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了。

　　慢慢的，我不再是西西了，我只是杂种。

　　妮妮出差了不足一个月，他从最初的踢变成穿着皮鞋踩，也用拳头，有时拳头换成巴掌来回抽脸，用木棒敲脑壳，也会把我拎起来往墙上摔，听我痛苦的挣扎着哀叫……

　　我听过到他和线上其他人发语音，他们分享自己虐猫的快乐，也进行虐猫视频资源的交易与分享。有几次妮妮打来电话问起我，他总是用一种轻松欢快的语调说:“小家伙最近吃的越来越肥了，我和它一起等你回来”。那个时候，我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喘气，他挂了电话，揪起来我丢在阳台上，泼一杯冷水，把一切都交给灼热的太阳。

　　他第一次尝试电击棒的那一天，就是我成为流浪猫的那一天，他拎着我僵硬的双腿把我塞进纸袋里，走到一个离小区远远的垃圾桶边，眼睛也不眨一下就丢了我。

　　也许，他已经想好怎么用友善的语气骗妮妮了吧。

　　（四）

　　我活了下来，甚至熬过了一个冬天，积雪消融的季节，我见过一只安安静静躺在积水中的猫，我垂着头悄悄离开，我知道，对于流浪的我们，生命随时可能停在某个未知的时间点。

　　然而，春天正式到来的时候，我被收养了，新主人是一个叫盈盈的女孩，她曾在一个雨天发现了躲躲藏藏的我，她蹲下身子，想要为我撑伞，我却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半步……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次经过都要留下些吃的给我，只是她不知道，好多都被其他流浪猫抢走了。

　　决定收养我后，她带我去宠物医院做基础体检，带我去做驱虫，最终结束了所有收养流程，我有了新家。

　　盈盈也有一个男朋友，一样的瘦瘦高高，一样戴着银色边框眼睛。我从不靠近他，总是躲着他甚至看到他总会忍不住发抖。

　　他很阳光，也很爱笑，也在一点一点尝试着靠近我，耐心且温柔。渐渐的，我也开始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有时他在电脑前安静的工作，我试着蹭他的裤脚，撒娇似的喵喵叫上几声，他总是很欣慰的摸摸我的头，把我抱到自己腿上玩，我要是突然跑走，他也只是无奈的笑笑。

　　阳光好的时候，风也轻柔。盈盈和他会带我一同去郊外野餐，他们会铺上漂亮的碎花餐布，摆满香喷喷的曲奇饼干和水果，他们一边布置一边愉快的聊天，而我则喜欢躺在软软的草坪上睡懒觉。

　　等天一点点黑下来，我们就一起回家，回我们一起的家。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觉得，好像这样，那些痛苦的回忆与凄凉的流亡都在被慢慢的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