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柏杨因为林非的欺瞒着实气闷了好些日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玩游戏没了乐趣,连打球都没了心情。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实在超出了他判断的能力范围。依照他以往的个性,对于这种事他绝不会原谅,但做出这件事的那个人偏偏是林非,是他这些年来最喜欢也最用心对待的人。
“我都出去一天了,你丫还玩呢啊?”刚从招聘会回来的熊有志,一进屋便把皮鞋踢到一边,不解扣子,直接像脱T恤似的脱掉了与他全不相称的白色衬衫。
“不玩干什么?”萧柏杨面无表情的反问。
“说的对,反正你也不用找工作。”熊有志悻悻的应和着,不和他计较,一头再倒在床上,“什么时候签约定了吗?”
“定了,过几天就去签——我靠!又他妈输了!”萧柏杨一手把鼠标扔了出去,骂道,“今天怎么这么背?碰上的都他妈是什么队友?”
“都说这一到夏天啊,人的火气就特别旺……”熊有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粉色的手持小电扇,对着自己的脸吹了起来。
“你一糙汉子拿个Hello Kitty的电扇,臊不臊?”
“诶,我媳妇儿给我买的,我喜欢!”熊有志嘚瑟着摆出一副享受的表情,接着问,“你媳妇儿不也给你买了一大嘴蛙吗?”
萧柏杨没说话,拿起鼠标,准备开始新一局的战斗。
“话说回来,你这些天不太正常啊,平时人家林非没什么事的时候你天天围着嘘寒问暖,现在她有事了你倒是消停了。”
“不过就是扭伤了脚,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不还有常茵茵照应呢么?”萧柏杨又开始机械的点击着鼠标和键盘,他的语气像是询问,又像是自我安慰,“这么多天,也该好了……”
“原来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却叫人家牛夫人!你们这些臭男人!”熊有志阴阳怪气的说道。
“是,我们都是臭男人,就你这种为了满足女朋友家人要求,甘愿放弃大好机会的才是绝种好男人!”萧柏杨憋了半天终于放了个技能,秒了个敌人。
“你丫吃了手雷了吧?”熊有志狠狠瞪了萧柏杨一眼,接着说道,“我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我这水平,即便签了俱乐部也不是人家的重点培养对象,回头退役了还是得找份工作重新开始。我就不瞎折腾了,再说,我也想给茵茵一个更好更稳定的未来……”
“你原来可不是这么想的。”萧柏杨的手速慢了下来。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太想,但是常茵茵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想她夹在中间为难,更不想失去她,反正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愿意活得平凡点。”
听到这,萧柏杨停下了手上的操作,问道:“可这样,你还是你吗?”
熊有志皱起眉头,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满地问:“这咋就不是我了?谁还不能有个变化,有个成长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条道儿跑到黑?自己想要啥自己不知道吗?”
萧柏杨看了看熊有志,又看了看电脑屏幕,叹了口气,又拿起了鼠标,赌气似的说:“不知道!”
之前还能收到林非的道歉短信,这两天却音信全无,萧柏杨本打算从熊有志和常茵茵的话里话外来了解林非最近的处境,但熊有志和常茵茵每天都忙着面试,自顾不暇。他只好故意出没在林非常去的几个地点试图偶遇,却也没见到林非的身影。于是他越发不安,不知道林非的消失究竟代表了什么,他想打电话又害怕要面对意料之外的情况,想要发给林非的短信写写删删了好多条,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和态度去说出第一句话。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早上,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着泡面泡好。电视里正重播着昨晚的综艺,热热闹闹、笑声不断,而电视外面的他,却前所未有的失落和伤感。这房子里有太多林非的痕迹,沙发上有林非亲手做的十字绣抱枕,茶几上有他和林非在陶艺店一起做的情侣杯子,电视旁的花瓶里林非买来的非洲菊已经枯萎,门口那双专属于林非的素色拖鞋安静整齐的等着女主人的归来。他拿起手机,手机桌面是他和林非搂在一起的自拍合照,即便在自己气昏了头的时刻,他依然没想过要把这张照片换掉,鬼使神差般的,他拨通了林非的号码,没人接,他又打了几遍,仍是没人接。
难道林非的认错态度就是上演一出“人间蒸发”吗?她怎么可以在这时候不接他的电话?说什么求他不要轻易放弃,可如今摆出一副放弃的冷处理姿态的显然是林非自己。
他忽然气恼,飞快打出了一条毫不客气的短信:你在哪?找你有事。
按下了发送,他便把手机丢去了一边,拿起泡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等他把汤喝的一干二净的时候,手机里仍没收到任何短信回复。他怒气更盛,又发了一条:没别的事,就是告诉你,找时间来我家把你留在这的东西带走。
他越等越心烦,便坐到了电脑边上,打开了游戏,玩完了三局,看了看手机,还是没回复。他更恼火了:别找时间了,你现在就过来拿走!你今天要是不来的话,我就把那些东西都扔了!
他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和林非说话,他不信林非会对此无动于衷,放下手机,便又投入到了游戏当中。他茶饭不思的玩了整整一天,直到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彻底,林非才终于打来了电话,他恶作剧似的直接挂断,等着林非又给他打了几次,他才接了起来。
“干嘛啊?”他歪坐着身体,装出一副混不吝的语气,但一直抠弄着桌角的手指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萧柏杨……萧柏杨……”电话那头的林非几乎刚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开始了哭泣,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林非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是柔化剂般注入了萧柏杨心尖上的那块肉,他不觉坐直了身体,低下了头,好像林非就在他面前一样,柔声道:“你别哭,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我爸……我爸昨天晚上……过世了……”
萧柏杨连夜买了第二天的机票,下了飞机之后又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大巴才终于赶上了林非父亲的葬礼。他默默地跟在林非身后,看着林非瘦弱的肩膀紧紧地搂着她的妈妈,看着林非大方得体的对待前来吊唁的亲人朋友,看着林非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张罗着细枝末节……当林非爸爸的遗体被送进火化炉时,林非妈妈哭得几近晕厥,被亲人们扶去休息,而林非将要一个人把父亲的骨灰拣进小小的盒子里。萧柏杨看到林非上身的白色T恤已经湿了大半,戴着手套拿着夹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他走上前扶着林非的肩膀,想给她传递一些力量,林非回过头来,红着眼眶,感激的对他点了点头。
直到白事宴后,人群散去,林非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晚上,林非怕她妈妈触景伤情,便把她送去了亲戚家,家里就只有林非和萧柏杨两个人一起整理林非爸爸的遗物。
除了一些日用品和衣物之外,他们在床底下还找出了好些老林生前没舍得用的私藏,有小瓶洋酒,有进口香烟,有带着香艳美女图片的打火机……这些东西的塑料包装纸都还被完完整整的保留着。
“这还有个盒子,要打开吗?”萧柏杨拿出了一个破旧的鞋盒子,上面的灰却很少。
“给我吧。”林非点头接过。
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新生》杂志,随便一翻开就是一篇名为《日与葵》的文章,文章的作者署名正是“林非”。林非从小到大每一次的排名成绩单都整整齐齐的摞在杂志下面,每一张上面林非的排名都用记号笔做了特殊的标记,排名上升时用红色记号笔,排名下降时就是蓝色记号笔,而成绩单的背面是老林每次参加家长会时记下的密密麻麻的笔记。老林的字迹潦草,但能看出他还是竭尽全力的想要写清楚每一点,即便很多都只是正确的废话,比如“检查作业的完成情况”,比如“偏科严重,需加强数学学习”,比如“上课状态差,需要合理安排就寝时间”……
在萧柏杨的印象中,林非的父亲看起来并没什么聪明相,甚至可以说有些粗俗,但就是这看似愚笨的父亲,不懂得表达的粗人,在内心里却这样细腻的为他的女儿或关心或骄傲或自豪。
林非抱着盒子,终于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萧柏杨看着这样的林非心痛不已,以至于俱乐部经纪人给他打了无数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他都没有在意,他甚至忘了那天就是他签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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