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被胡为的车刮倒时,擦伤了手,又扭伤了右脚脚踝,她忍着痛,一瘸一拐的离开停车场,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还是偷偷地流了下来。她没有和老师说“再见”,也意味着她再也不会和老师见面了。她曾青春的那几年,她曾自认轰轰烈烈的初恋,就该随着这最后的一跤做一个彻底的完结,从始至终她对老师都并无亏欠。她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看清的是否是全部的真相,但她知道到头来被真相伤害的,不过也只是她自己一个人。老师是不会痛的,否则也不会把车向她开过来,老师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恼羞成怒吧……她并不为此伤心,只是心痛,心痛自己,心痛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老师。
她好容易过了马路,却又差点被忽然停下的公交车擦个正着。
“非非!”有人叫她,她一抬头,看到常茵茵、熊有志和萧柏杨三个人正从公交车上下来。
“你今天不是要去兼职吗?哎呀!你手都出血了!”常茵茵拉着林非的手,吓得大呼小叫。
“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林非心虚的低头解释。
“丫怎么开车的?撞到人了不知道啊?你等我打电话举报丫的!”熊有志气冲冲的对着开走的公交车大声喊道。
“我送你去校医院。”萧柏杨没多问,径直走到林非跟前,蹲下身去,把她背了起来,扭头又对熊有志说,“你们回吧,我照顾她就行了。”
包扎好伤口,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酒,萧柏杨又背起林非,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总有人回头看她们,林非便把帽子压得很低,把脸埋在萧柏杨的颈间,终于开口:“我今天在停车场见了原来的那个老师……”
林非清晰地察觉到萧柏杨行走的动作忽然僵硬,她听到萧柏杨问:“然后呢?”
“我和他算是彻底的了断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了。”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了断了。”萧柏杨昂起头。
“是,但这件事压在我心底好多年,我需要和他说清楚。”林非无力的辩解。
“什么时候遇到的?”
“考研宣讲会,他是主讲人。”
“宣讲会……也就是昨天?”
林非点点头。
“昨天才碰到,今天就忍不住要约出来见面,这老男人也真是够饥渴的。”
林非闭上嘴,没说话。
“见面就见面,怎么还搞得一身伤?”萧柏杨接着问。
“应该是我说的话太难听了,回来的时候,他开车从我身边擦过去,我没来得及躲,就摔倒了……”
“艹!算什么男人!”
这是林非第一次听到萧柏杨说脏话,她紧紧的搂着萧柏杨的脖子,不敢出声,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失去他。
萧柏杨就这样沉默着,直到把林非送到宿舍楼下,放下她,才又问了最后的问题。
“如果你今天没受伤,如果我没有正好撞见你从外面回来,你会主动告诉我吗?”
“我当然会,我原打算也是解决完就马上告诉你的。”
“如果没有解决,如果那个老男人做了更加伤害你的事,你要怎么告诉我?”
“对不起……”
“今天早上的电话也是他打的吧?”
林非点了点头,又马上拼命摇头。
“你太矛盾了,林非……你的原则去哪了?”萧柏杨低着头,女生宿舍门口的灯太过昏暗,以至于根本看不到萧柏杨的表情,“你为了见一个开车撞你的老男人,欺骗我,隐瞒我……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面对?”
“萧柏杨——”林非急忙去拉萧柏杨的手,却被他躲过。
“算了……我想冷静下,我怕我现在会说出一些无可挽回的话出来!”萧柏杨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这些天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萧柏杨!”林非叫住了他,乞求道,“不论你现在有多生气,也不论你之后会做什么样的决定,请你想想我们这几年的感情,我是真的爱你,求你别这么轻易的放弃我……”
萧柏杨还是走了,没有回头。
就在林非日日夜夜等着萧柏杨的回复时,她却等来了更大的噩耗。
“你爸……你爸的的肝硬化恶化成肝癌了……医生说……医生说活不了几个月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妈妈在电话那头号啕大哭,“前几个月他忽然又拉又吐闹的厉害,就给他吃了胃肠药,结果一点用都没有,我们就去了县医院,可县医院才一看就说这是肝癌……我们又不信,又去了市医院,但市医院也说是肝癌,还说已经到了晚期了……你爸肚子上肿起来的大包越来越硬,天天喊疼……上个月做了手术,可手术之后他吃不下也喝不下,人都瘦得像干儿一样……”
“我爸什么时候得的肝硬化,他不是早早就戒酒了吗?”林非听着,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还有……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要不是因为有病了,你觉得他能戒吗?之前觉得是小毛病不用告诉你,现在是严重了,但你又在考研,你爸他死活都不让我说……可就在今天上午他忽然晕过去了,好几个主任医生抢救了大半天,才把他救回来……你爸晕过去的时候,我吓死了,真的吓死了……我这脑子里过电影似的全是你爸的好处,我就想如果你爸要是这么走了,我也不要活了……”妈妈哭得更凶,后面的话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挂了电话,林非草草收拾了些衣物,便拖着还没痊愈的扭伤的脚冲着校门口狂奔。虽然没买到卧铺,也没买到座位,但庆幸的是她买到了当晚回家的火车票。她在车厢连接处的地上铺了几张面纸坐下,现在是夏天,夜晚坐在这里倒也不觉得冷,只是偶尔有人过来抽烟,熏得她的眼泪直流。
她忽然想起老林第一次送她去宿舍时的情景,老林气喘吁吁的扛着她大包小包从一楼爬到五楼,来来回回送了三次,到最后他满头大汗,身上也全是汗水的酸臭味,那时候她只觉得嫌弃,可如今想起来却是满满的自责,她那时理所当然得连声“谢谢”和“辛苦了”都不曾说过……她总是在责怪不称职的父母,却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又是不是个合格的女儿呢?
悲伤、忧虑、自责、内疚,一夜未眠。
当她赶到病房时,妈妈和老林都还睡着。妈妈趴在病床边上,双手紧紧握着老林那只没有插着输液针头的手,而让她难以想象的是,不过才半年的时间,老林也已经完全不是她印象中那个蛮横的父亲了。老林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了,暗黄的脸上只剩下了棱角分明的五官,脸颊和眼眶凹陷下去,没有一点肉,大大小小的管子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连接着注射的药物和监测的仪器,她的父亲此时像是一具被风干的了标本,脆弱得几乎连他身上被子的重量都会将他压碎。
林非不忍多看,放下行李,看到病床边上的柜子上摆着饭盒,便取了饭盒去医院的食堂买了早餐,又去接了洗漱用的热水。等她回来时,父母都已经醒了,老林一见她,就抬手去寻她,她赶紧放下暖瓶,去握住老林的手。老林的手粗糙无力,他看着她,颤抖着双唇,不停地点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却已经布满了脸上的沟壑,一边的妈妈背过身去,偷偷的擦泪。
“是,我回来了,爸。”林非强制让自己表现得坚强,压抑着眼泪,洗了毛巾,给老林擦脸、擦手、擦背……老林比她想象的还要瘦,背上几乎一点肉都没有,一节一节的脊梁骨像是老树的躯干,弯曲着再也直不起来。
“课……上课……”又过了一会,等老林终于恢复了平静,才哑着嗓子吃力地说。
林非当然知道老林惦记的是什么,赶紧答道:“我们现在没什么课了,大家都忙着找工作和考试呢。”
“我……没事……你……回去!”老林说话虽然费力,但执拗命令的语气还保留着一如既往的本色。
“好好好,等你好了我就回去。”林非小声嘟囔着。
“我……好!我……好!”老林急得用手拍打着被子,林非妈妈赶紧走上去,安慰起来。
林非背过身,拿着水盆进了厕所。她没想到,时至今日,老林最记挂的还是她的学业,她忽地自责起来,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以遮盖住她哭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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