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扛枪蛇头
“感怀飘零的花朵,城市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飞机在上海虹桥机场徐徐降落,地勤人员和空姐有条不紊地忙着各自的工作,广播里传来好听的音乐,谭咏麟的《水中花》在大陆很火,歌词一下子落在了邱振鑫的心上。仿佛是我,分明就是我嘛!
人生,就是磨难在枝头晾晒成的坚强!
第一次回国,邱振鑫称不上衣锦还乡,只是太想老娘了。离开四年,却像过了漫长的四个世纪。
他选了一个深夜,整个邱家村都沉寂了才悄悄潜回家中,踏上这片故土的时候,恍若隔世。
邱振鑫的样子很狼狈,有点像逃犯。除了看老娘,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熟悉的塘河,在静谧的夜里已经安然睡去。生活真是个制造回忆的过程,其中能留在身边的只有各种影子:爱的影子、恨的影子、温情的影子、伤害的影子、喜悦的、欲望的、自己的、别人的……曾经他是这方土地不可一世的霸主,作为最早的“万元户”承接着多少乡亲艳羡的目光,如今却是白天不敢进家门,夜深人静灰溜溜地潜回去。时光啊,才几年,让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弯下了脊梁。
邱振鑫不敢从前门进,怕邻居撞见他这副寒酸的模样,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在温州这个以金钱论英雄的地方,他可不想因自己的寒酸样让老娘在村中抬不起头。
生活指向未来,想让这过程圆满的进行下去,就该抹掉残存在时间中那些负面的影子。
此次,他潜回国也算有生意要做,虽然这生意令他很不齿,但人在逼急了的时候什么办法都会想出来。他遭遇的骗子太多了,北京留学生、法国老板,每个都像抢劫犯,掠夺他贫穷的生活,把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钱抢光,让他差点在异国他乡混不下去。
这次回国,邱振鑫的身份是蛇头。
他一直洁身自爱不入黑帮,如今干的事情却离黑帮也不远了,他无奈地苦笑。
他安慰自己:是北京留学生和法国老板先做了初一的,我只是步他们后尘而已。我不骗人家,我收了钱是办事的,我会把想要出国淘金的人安全送达他要去的地方。这样想着,邱振鑫心里少了几分忐忑和内疚。他哄老娘说,只是回来探亲,根本不提带人出国一事。
几天时间,明里走亲访友,暗地里他已收了十单定金。又呆了几天,偷渡的人凑到十五个,每人付给他酬劳10万人民币。如果顺利的话,他将用这笔钱很快还清在巴黎所欠下的债务。
当然,他也知道,干蛇头这生意是脑袋提在手里讨生活,什么时候脑袋丢了都不知道。
一月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机票上回西班牙的时间。临别前夕,邱振鑫坐在餐桌前,点燃一支烟,氤氲开来的雾气在头顶盘旋,15瓦的白炽灯罩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灯光有点昏暗,母亲完全可以换一个60瓦或100瓦的灯泡,可母亲舍不得那点电费。她被早年的生活穷怕了,即便现在生活好点,她也不敢浪费一丁点儿。她在厨房里忙碌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邱振鑫聊着,她不知道儿子在国外过得怎样,以她对儿子的了解,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即使天塌下来,他也不会透露半句。更多的时候,他都不言语,母亲聊的是过去,邱振鑫想的是未来,他们是两个频道的人。
陈阿花把最后一个碗收入碗橱时,邱振鑫站了起来,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给了母亲:“妈,这点钱你留着花,儿子在西班牙挺好的。”
老太太怔了怔,其实她等了这么多天就是等邱振鑫塞钱给她。她不缺钱,她缺的是向邻里的一个交代。隔壁老太经常向她问起儿子从国外回来给了她多少钱。在这个华侨村,最潮的谈资是孩子给母亲的零用钱,给的越多越说明孩子在国外混得不错。她一天天地盼儿子从衣兜里掏钱,然邱振鑫迟迟不动,她的心一天天往下沉:儿子的日子比国内还要难过!
老太太瞟了一眼钱,把它又塞还给了邱振鑫。其实她明白,儿子在那边过得并不好,这些钱不多不少,刚好是亲戚们给两个孙子的压岁钱。儿子是太想家了才回来,并不是什么衣锦还乡啊。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一片愁云掠过心头。
邱振鑫还在推托,他实在想尽一份孝心,可是他确实是太穷了,身边的钱只够回西班牙的路费。如果有钱,他一回来就会掏给母亲,他没有。只是一天天沉默着,这期间代儿子收了不少压岁钱,在离去的最后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把所有的钱掏出来孝敬老娘。哪想到老娘人老脑子不老,早就洞悉他的一切,只是不点破而已。
邱振鑫躲过母亲的目光,眼眶泛红,母亲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落魄到拿命讨生活屈当蛇头。他不想母亲为自己担忧,尽量给母亲一个在国外过得很幸福的假象,下一刻,他将拿命赌明天。
第二天告别老娘,邱振鑫带着一支特别的队伍朝着梦想中的天堂出发。这支队伍像当初的他一样,憧憬着到海外淘金。
一路山重水复,一路风尘仆仆。他们不敢走正常渠道,只敢沿着崎岖山道,或者借着漆黑的夜幕进行活动。
邱振鑫躲过警察的重重设卡,把人带到了俄罗斯境内的一家名叫罗叶尔的旅社。
这是一家阴暗潮湿的旅社,卫生条件很差:没有水,也没有卫生间,被子上散发着怪味。但是这帮长途奔袭的人,对于这一切一点也不在乎。他们觉得有个地方住,美美地睡上一觉,就是上天对他们最好的眷顾了……
许是舟车劳顿,邱振鑫把冲锋枪往床头一放,枕着冲锋枪就睡着了。对于冲锋枪,他是决计不敢丢的。卖枪人说:“你不保它周全,它也不保你平安。”这种卡拉什尼科夫Ak47突击步枪,是一种性能可靠,坚实耐用的步枪。目前产量为一亿支。由于造价便宜,所以几乎遍布世界各地,曾有一个军火公司论公斤来卖AK47突击步枪。邱振鑫很容易搞到了它。
哒哒哒,一阵枪声起,他在丛林中左躲右闪,他带出来的人四下奔跑。
“趴下,快趴下!”
可是那些人好像失控了一般,不听他指挥,到处乱窜。
嗖,一颗流弹朝他飞来,正中眉心。鲜血喷涌而出。
啊——
邱振鑫大叫一声,从床上猛地坐起,额头上沁着密密的汗。他沉浸在噩梦的阴影中,心有余悸。
月光惨淡的照进房内,他抬眼看看四周,带出来的偷渡客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有一个腮边还流着涎水,许是正做着美梦。
夜风袭来,邱振鑫一阵冷颤。右眼皮突突突跳得厉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联想刚才那个很凶险的噩梦,他一阵惊心。他不再犹豫,从枕头底下抽出冲锋枪,对着偷渡客们喊:“快起来,警察来了!”
做着淘金美梦的这群偷渡客听说警察来了,打滚翻身起床。其中几个看看四周没有异常,又躺下来呼噜声起。
“快起来,想活命的赶快跟老子走!”邱振鑫吼道。
躺下来的人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打着瞌睡跟着邱振鑫连夜奔袭。
夜行了10公里左右,他们才在一家同样简陋的旅馆栖身。
赶了一路,队伍更加疲惫,就地躺下。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类似放鞭炮的声音,隐隐约约。他们实在太困了,也顾不了这些,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翌日早晨,旅馆里一阵骚动。“听说了没有?昨晚罗叶尔旅馆发生枪击案,黑帮火拼,殃及无辜,旅馆里无一生还。”
邱振鑫正端着个搪瓷杯,嘴里塞着牙刷,泡沫冒了他一嘴,闻听此言,“哐当”,搪瓷杯掉落在地。他的后背一阵冷飕飕,好险哪,差一点死无葬身之地了。罗叶尔旅馆,四小时前他们这一伙人还在罗叶尔旅馆酣睡,如果不是那个奇异的梦提前预兆,他邱振鑫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邱振鑫暗自庆幸梦中预感强烈,躲过一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劫后余生的偷渡客们拥抱庆幸。
邱振鑫果然没骗这些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一路,他枪不离手,步步谨慎,每处旅馆只住半宿就开拔。一路担惊受怕,终于把这批人送到指定的地点。他让滨海十五个家庭从此有了希望。
第一次当蛇头的玩命阴影让邱振鑫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他刚发誓再也不敢蛇头了,然而他是矛盾的,一方面,当蛇头来钱快诱惑着他再干一票,另一方面生死无常的惊吓让他不敢轻易付诸行动。
挑战和刺激也是容易上瘾的,时刻在某个深夜爬出来诱惑着邱振鑫,再加上巨额钞票诱惑着他。他经常听到内心的某个声音唤着他,再干一票吧,不会那么倒霉的,再干一票就收手。
邱振鑫一旦开了先例,就没有回头路好走。那些顺利偷渡成功的人把国内的朋友介绍给邱振鑫,他一时竟有业务繁忙的感觉。
邱振鑫把第二批偷渡客集结完毕,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几乎是熟门熟路,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要完成任务了。谁知,电视剧里的黑吃黑的狗血剧情突然降临在他头上:到达巴黎后,他的人质被另一伙蛇头抢走了。快到手的佣金全部落进了对方的口袋,为了活命,他还倒贴了一大笔钱。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邱振鑫痛定思痛,人是不能贪心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命定的财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邱振鑫决定走正路。
生活富有戏剧性,什么时候转运只有老天知道。
邱振鑫过起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他每天在各个商场和工厂转悠,彼时,很多华人在西班牙都从事餐馆生意,做得最好的是日后成了邱振鑫亲家的陈冠。当然这是后话,还没转运的邱振鑫这个时候是遇不见早在侨乡届中很有威望的陈冠先生的。他的二小子邱水也还没遇见陈家天生丽质的次女陈晓倩。
邱振鑫把目光锁定在了西班牙的市场。该做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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