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假期已所剩无几。家家户户都挂着大红的灯笼,门口贴着沾满了喜悦和希望的春联。小羽又要离家远行,去那座繁华万千的城市,艰难的存于一隅,那是他的生活。
临行那天,父亲早早起来做了小羽最爱吃的饭,不停地往饭桌上倒腾着家里的吃食,生怕他吃不上。嘴里不断地说着:“多吃些,不然你走了我要挂念。”要不是怕误了上车的时间,估计父亲都不会让他从饭桌上下来。
春寒料峭,草木萧条。虽然已是八点,太阳也早已爬起身来温暖着大地,但在这北方的冬日里,还是显得甚是苍白。父亲执意要送他去车站,说是顺便锻炼身体,他好说歹说也没有把劝留,只得循着父亲的脚步跟了上去。
从村里上车站有挺长的一段路程,还有个不算短的斜坡。父亲已经年过七旬,他怕父亲体力不济,想要伸手搀着父亲爬上坡去,没成想父亲像是要在他面前证明什么似的,非要自己上去。父亲轻轻的拍了拍膝盖,昂首挺胸,双手背在身后,不打停的迈着大步上了坡去。
小羽站在坡底,看着坡顶上父亲佝偻的身影,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他身上,是那么伟岸,高大。大约在很久以前吧,在他小的时候,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形象。待等小羽上了坡去,父亲得意的冲他挑挑眉毛,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要邀功似的。小羽忍不住笑了,给父亲竖了个大拇指。他心里很清楚,父亲是不想让他担心,证明自己的身体很硬朗。
父亲以前在这段铁路上工作过,站台上,不停地讲着他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这些事情小羽已经听过好多遍,父亲每次说起都会变得神采奕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
列车准时开来,小羽从前面的车厢上了车,看到父亲在站台上隔着玻璃张望他,便焦急的要往后,走近父亲。在这种小站,列车一般都不会停留太久,慢慢的驶出了站台,小羽小跑着,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淡出了视线。
列车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光秃秃的树干、枯黄的杂草、阡陌交错的农田从窗外一闪而过,小羽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这个时候,父亲应该已经到家了吧,家里又只剩父亲一个人了,他一定很孤单吧。拿起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还在外面,不想回家,那个空空的家。
父亲手艺很好,他是方圆十几里很有名的木匠,附近超过八成的房子都是父亲建造的,整整一套房子的工序他都能自己干下来,从打基砌墙到房子门窗,让东家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还会做各种常用的东西,家里几乎所有的木制品都是他自己做的,似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父亲喜欢把玩乐器,就自己做的笛子,二胡之类的以供消遣。给小羽做的小车,木马,风筝,宝剑,样样他都拿手。小羽小时候总喜欢和父亲玩耍,紧紧的跟在后面看着父亲东瞧瞧西削削的就做出一件东西来,小小的心里总觉得父亲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像孙悟空那样的大英雄。
随着小羽渐渐长大,父亲对他也变得严厉起来。四年级住校,要将近大半个月才能回家,这对当时的小羽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总是在放学后趁着学校不注意偷偷的跑回家来,每次都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看向父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害怕,往往父亲眼睛一瞪就是一哆嗦,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挨打了。后来,父亲应邀去县城北边的小山上修建寺庙,一走就是几个月,家里田里的活都是母亲一个人干,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瘦瘦弱弱的,还好有姐姐们偶来帮衬。看着母亲那样操劳,虽然知道父亲是外出挣钱,为了维持生计迫不得已,心里还是对父亲有一丝怨气。
父亲一直都很强势,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他做主。母亲脾气温和,逆来顺受,就算有不同意见也会按着父亲的想法来办,父亲责骂母亲,她也从不跟父亲红脸。每次看到这种情形,小羽总是要为母亲出头,跟父亲争执一番,因为这慢慢的对父亲变得生疏起来,讨厌他,甚至恨他。上了初中,正处于叛逆期,也是长大了吧,面对父亲的管束和不理解,总是要和他对着干,心里的怨气越积越多。
矛盾彻底爆发是在一天中午,当时正值盛夏,外面的太阳不要命的炙烤着大地,仿佛要杜绝一切呼吸,隔着窗户能看到外面高温下产生的一缕缕热气静静的流淌着。一家人已经在田里顶着太阳忙碌了一上午了,母亲提前回来做好了午饭,父亲刚吃完,走到床边去找烟抽,发现烟盒里的烟已经抽完了,不知道哪来的火狠狠的把烟盒摔在正在吃饭的母亲额头上,坚硬的一角把母亲的一边额头砸出血来,母亲也不吱声,默默地擦着额头上流下来的血迹。小羽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去就要和父亲干仗,被父亲一脚踹在地上,爬起来还要继续去为他的母亲“报仇”。母亲急忙上前去把自己的儿子护在怀里,眼睛里流着泪不甘示弱的盯着父亲,吼着说:“你莫名其妙的打我可以,打他不行。”父亲不知道是撒完气了还是被母亲这强硬的行为给唬到了,听完这话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从那以后的几年间,小羽再没和父亲说过半句话,偶尔看向父亲的眼睛里也只有愤怒和仇恨。每次上学走的时候父亲也没有再给他拿过钱,一直都是母亲把自己几十年来攒下的私房钱偷偷的塞给他。父子俩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形成了一道鸿沟,难以逾越。甚至有一次回家,看到父亲因为干活误伤了右脚只能躺在床上养伤他也无动于衷,觉得那是上天对父亲欺负母亲的惩罚。父亲遇到不顺心的事总会发出各种唉声叹气的声音,这段时间更是频繁,这让小羽烦不胜烦,有几次都想离开这个家,独自生活,但是看到母亲,这个念头就被他掐灭了,他从来不想离开母亲。
小羽高中的时候,在县城读书。第一学期末学校开家长会,母亲身体不好,难以前去,就委托父亲过去参加。后来听母亲说,父亲激动的像个孩子,他还从来没去参加过小羽的家长会。那次小羽考的还算不错,班级前三名,父亲坐在前排的座位上,听着各科老师轮流的夸他儿子多么优秀,倍感自豪。回去后经常给街坊领居提起,他在家长会上多么扬眉吐气。但是这件父子俩唯一有交集的事情并没有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跟以前一样恶劣。
高一下学期开学后不久,母亲生病住院,父亲陪同前往。快要学期末的时候他们回来了,母亲的脸色比以前更差了,每天不停地打针吃药。父亲回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母亲,他开始学做饭,学洗衣,学着去关心母亲,不让母亲干活。这一切小羽都看在眼里,对父亲的恨意慢慢减少,没有那么浓烈。每次回家给母亲讲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来逗母亲开心,父亲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偷偷听着,听到有趣的地方,他也会悄悄的笑起来,又怕自己的儿子发现,赶紧按捺下去。看着这一幕,小羽也是一笑,一家人能像这样,他也很开心了。
直到高二上学期第一个周五,因为没有带学费,小羽跟学校老师请了假回家去要钱,母亲根本么多的钱给他交学费,只是小心的询问儿子,让他去找父亲说,让父亲给他拿钱。这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跟父亲说话,唯一的一次交流。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从他很宝贝的那个箱子里拿出了给他准备好的学费,那一刻,小羽的心终于出现了松动,原来父亲一直默默地关心着他。母亲目睹了整个过程,她很欣慰的笑了,说:“这样不就好了。”发现母亲看到他们父子能和睦的开始沟通很是开心,小羽便多跟父亲说了几句,关心他的身体。母亲告诉他,他每次去学校的时候,父亲都会在村外那个高高的梁子上目送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小羽只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打裂了,由内而外,发出一阵清脆而响亮的声音,那么动听。
这个大周末,母亲走了,带着对家人的牵挂走了。父亲在那一瞬突然变得苍老了许多,眼神中褪去了往日的亮光,头发也花白了不少。他生怕家人担心,装作一副不那么悲伤的样子,却总是躲在窗帘后面偷偷看着母亲的灵柩。父亲总是重复着一句话,说母亲昏迷前曾告诉他,下辈子还要做他的妻子,每次说到这里父亲总是红了眼眶。那时候小羽才知道,父亲也是深爱着母亲的,他对父亲的最后一丝恨意也被抽走,随风而去,无影无踪。
母亲走后,小羽再少回家,家里没有了母亲,变得空落落的,留下的只有对母亲的回忆,他很害怕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呼吸,却是忽略了那个悲伤程度绝不会亚于他的父亲。倒是姐姐们轮流去照看父亲,担心他的心里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父亲那段时间总是不停地干活,他想用体力劳动的疲累来填满身心的空白,让他不再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念母亲。
高中毕业,小羽去了一个离家不近的城市去读书,刚去就参加军训,再加上水土不服,他生病了。电话里父亲不停地叮嘱着,埋怨他去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上学,他生病了父亲想去看他也无能为力。他哪里敢告诉父亲,他是想逃离那个空落落的家,离家越远越好。母亲在世的时候,他绝不要离家这么远,能在母亲身边是最好的。他想学医,想要医治母亲的病,让母亲不再受病痛的折磨。现在母亲走了,他只想越远越好,再也没有要学医的念头,随便选了个专业,读计算机,不愿再与人交流。
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小羽才算是真正的懂事了。他开始去考虑父亲的感受,懂得去体谅和理解父亲,父亲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爱恨情仇,他不是一块石头,不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他也需要家人的关心和爱护。慢慢的开始频繁和父亲通电话,给他讲述工作生活上遇到的奇人趣事,去逗父亲开心。父亲也许是老了的缘故吧,开始像个小孩子,每次给他打电话总能打上一个多小时,有时候两个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他还是不愿意挂断电话,把对儿子的思念都寄托在手机通话上,乐此不疲。
你已从满头青丝变成耄耋白发
而我从咿呀学语变得意气风发
你养我长大
我陪你变老
敬请时光有情
不要把我抛下
让我成长的速度追上你变老的脚步吧
我要带你去游遍天下
让你幸福啊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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