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友人发问人为什么应该活着?我来谈一点自己的看法。有人问人为什么活着,但这个问题与另外一个问题即人为什么应该活着,即人活着这世上之后,为什么不选择去死,而继续活着经常混淆。前者是人为了什么活着,这是一个目的论的问题,我稍后会论证这个问题可以在怎样的框架下被回答。而对于后者我先搁置不谈,而来问这样一个问题,人应该怎样的活着,这是一个关于我们自赋人生意义的问题。我默认人要活着,人的存在没有任何先天的意义。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偶然的,不可控的,我们都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之上。没有任何先天的关于人生的目的与意义存在,所谓的意义都是我们自赋而已。古往今来的大家对这个问题都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其中有句非常有名的论断“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该论断出自苏格拉底之口,历来被奉为真知。我对此也一直深信不疑,近来偶有一问,这句话到底在什么前提下才能成立呢?也就是说它何以为是?
首先来仔细分析这个命题,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其逆否命题就是值得过的人生必然是经过审视的。也是就是说这句话预设了一个关于值得过的人的标准,即必须经过审视,否则这个人生不值得过。我们在谈论值不值这个问题上,通常会涉及到一个价值的比较。比如我们说某样商品值得买,是它的使用价值,以及实际价值可以补偿我们所付出的钱。说某件事值得去做,是因为这件事产生的价值是可以补偿我们的付出,也可能是产生的价值大,或者说产生的损害少。那值得过的人生就意味着这样的人生必然是我们能收获的价值可以补偿我们的付出。这里面有几个问题,是收益与投入之比高的人生值得过,还是收获多的人生呢?我倾向于认为是收获多的人生。这个关于人生的价值体系又是什么呢?
如果这个命题要想成立,必然先有一套关于人生的价值体系存在。在这个体系中,如果是经过审视的人生才可能达到了这个价值体系的一个标准。也就意味着只有这样的人生的收获才能达到了一个这个价值体系的及格标准的。这个价值体系同时预设我们可以过各种不同的人生,但其中有一些是较优的。为什么不是最优的,因为事实上我们无法遍历所有的人生,只能根据有限的经验,人为的设定一些较优的人生。而关于这些较优的人生的设定背后的价值体系就是我们的文化。
理解这个命题的关键在于理解这个命题背后的价值体系,那又该从何入手,我以为需从审视二字入手,因此需要先追溯到苏格拉底的时代,看当时苏格拉底为什么这样说。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为什么他这么说呢?因为他认为一个人如果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的生活,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可怜的人,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接触到过本质世界。古希腊把世界分为现象世界和本质世界。而现象世界不是真实的,是变化的,而本质世界是真实的,永恒的。而只有接触本质世界,才能达到至善。古希腊人认为理性能帮助人达到至善。而拥有理性之人,就会通过学习辩证法触及到本质世界。
柏拉图认为学问主要就是为了让人们触及到本质世界。古希腊的数学,目的就是为了训练头脑进行抽象的思维,是为了让人开始触及到可知世界,意即本质世界。而未接触到本质世界的人,他们的头脑被各种信念所掌控,这些信念类似于幻象,并不一定是真实的,其需要经受理性的检验。而未经理性的检验,意味着人们从来不会被关于真实的知识,关于善的知识所引导,而至善必是真实的。那么这样的人,他们的头脑未被理性所掌控,因此他们是不自由的。而为什么没有理性就没有真正的自由呢?因为你做错事,是因为你无知,而无知就是最大的不自由。“自由”是什么意思呢?自由就是由自,由着自己的内在逻辑去发展,这就是内在性。而理性就是内在性的,理性为自己立法,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事实上就是讲纯粹理性如何为自己立法。所以理性是自由引导的结果,你不遵从理性,你就不自由。
亚里士多德说:“我们应该尽一切可能使自己升华到永生的境界,使自己无愧于我们身上存在的最优秀的品质而生活。对于人来,这就是以理性为根据的生活,因为它才使人成为人”。可见,古希腊人是以理性为它的最高原则的。
我现在尝试对这个价值体系进行归纳。
这个体系有以下几个最根本的假设,我称之为公理。
公理一:人应该活着;
公理二:人应该追求幸福;
公理三:存在一个绝对真实的本质世界
公理四:至善存在于本质世界中
公理五:至善是最高的幸福。
从这些公理出发我们可以推导出一些结论。
首先定义什么叫至真,凡是本质世界存在的都是至真。
第一个重要命题是达到至善必须首先接近至真。
柏拉图假定,善存在于本质世界,至善的属性是绝对真实,永恒不变,同时至善赋予真理与知识可知的属性。而获取至善,只能是去进入本质世界,而觉察本质世界,就是在获取至真。所以达到至善先要获得至真。
第二个命题是达到至真,必须进行审视,即利用理性对现象世界进行思考,去觉察到本质世界的存在。用柏拉图的隐喻说就是通过影子知道光的存在,进而知道太阳的存在。
因为我们直接感受到的是一个现象世界,这是我们的感官所能直接感受到的。而现象背后的本质是决定现象何以为是的原因。这个是我们无法直接感知的,必须加以审视。即用理性去追根溯源去想这个现象何以为是,为什么会存在。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就接近了本质世界,进而达到至真。
综合以上两个命题得到一个推论:经过审视才能达到至善。
再结合公理二和公理五,得到一个总的推论:只有经过审视的人生才能做到达到至善。
用逻辑学的观点来看就是审视是达到至善的必要不充分条件。即未经审视是达不到至善的充分不必要条件,所以命题改写为未经过审视的人生不可能达到至善。
在这套价值体系中至善作为人生的最高追求,而人是追求幸福的。而按我之前的前提假设,在这样一套体系中,所谓最值得,即能够达到最大收益。而能够拥有最高幸福才是最大收益,而能够拥有达到最大幸福的可能性的人生才是一个收益较大的人生,即才是一个值得过的人生,所以凡是没有达到至善可能性的人生都是不值得过得。
所以最终的结论就是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
我们一旦承认了这五条公理,就会得出这个结论。而这个结论只是告诉了我们怎样的人生不值得过,相当于做了一个排除法。并没有给出一个关于值得过的人生的一个充分条件,即只要我们如何如何,就能过一个值得过的人生。所以即使能够做到对世界进行审视,也不意味着我们怎么才能好过一个值得过的人生。也就是说关于这个问题,其实苏格拉底并未给出一个确切的关于应该过怎样的一生的结论,只是给了一个负的结论,即排除掉某些不值得过的人生。可能我们是无法知道一个值得过的人生的充分条件是什么,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必须首先要知道达到至善的充分条件是什么,而由于至善是一切知识与真理的源头,它赋予它们可知的属性,所以我们是没有办法从其他地方推出至善的。正如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分享太阳的光和热,但没有人可以成为太阳本身。
从这样一个著名的哲学论断中,我们分析了其背后的假设。接下里回到我之前悬置的两个问题。首先来看人为什么应该活着这个问题。
像前述这样的体系都先天承认人必须活着,而人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就不能在这个体系中得到解决。所以人为什么活着呢?我目前无能为力回答。一旦我根据我的经验回答,必然要根据背后的一套价值体系,而这样的价值体系都先天默认了人应该活着,最终我由这套体系推出的结论必然导致我得到的结论是人应该活着。而只要这个体系是自恰的,我无论如何是无法通过任何的逻辑推演来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那这个问题就不能回答了吗?我想只能通过实证了,即看如果一个人生在世界上,选择自动放弃自己的生命与继续活下去哪个对个体与种群的利益最大。我们能问这个问题,就恰恰基于一个事实,人可以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我们的文化是默许了这个事实,并尽量让我们淡化这个意识。热爱生命,尊重生命几乎是每个民族的坚定信仰。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我倾向于认为人就应该活着,从各个民族的文化信仰中,人类集体已经给出了一个结论,即人就应该活着。
而人为了什么活着,这样一个目的论的问题,背后的预设就是人生具有一个目的,而这个目的是需要一个价值体系才能赋予的。因此在问人应该怎样活着的时候,已经回答了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过这样的一生本身就成为了一种目的,而这背后的价值体系所赋予的最高价值,也就成了我们人生意义的来源。而这个意义是需要每个人进行自赋的,从一个最高价值体系的终极预设那里出发,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
最后,还是好好活着吧,想得再多,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明天依旧照常升起。
网友评论